高手之间的争斗,本就充满了变数。任何一个细微的环节,都可能左右胜负,何况是如此重要的信息。
这些事对于别人,也许算不上太关键,但薛衣人和楚留香,恰恰是同一种人。
只因他们比的不但是招式、功力,还有心,人心的变化和策略。
但薛衣人却道:“花公子不但招式jīng妙、应变敏捷,身法轻功也已出神入化。江湖人称楚香帅轻功卓绝,独步天下,我却不能想像。”
花满楼轻笑一声道:“我的轻功身法,正是楚留香教的。”
楚留香道:“你莫要太谦虚,现下我已教不了你什么了!”
薛衣人听着这两人一搭一唱,只是笑道:“所以,我也已占了香帅的便宜。”
楚留香一怔,便意识到他指的是花满楼的身法。既然花满楼的轻功是楚留香教的,而薛衣人也看到了这身法,那他和楚留香之间形势就又变成了对等的。
花满楼不由笑了起来。他发现这位老者虽痴迷于武学,dòng察力却很qiáng,反应也极快。
这也许正是薛衣人占据“天下第一剑客”之名数十年的原因。
而楚留香只得道:“七日之后,我必定前来请前辈指教。”
薛衣人摇头道:“不在这里。”
楚留香道:“不在这里?”
薛衣人道:“这里是我家,若在此地比试,我已占了地利之便,有失公平。因此还像上次一样,我派人去请你到郊外,只有你我二人。”
楚留香目光一闪,追问道:“这个地点,没有别人知道?”
薛衣人道:“怎么?你不放心?”
楚留香看了一眼花满楼,缓缓道:“那么……上次花满楼离开的时候,追杀他的人又是怎么过去的呢?”
薛衣人凛然道:“有人追杀花公子?”
花满楼道:“就是我们曾向前辈提起的,那只‘手’。”
薛衣人道:“又是他!”
楚留香道:“前辈不知么?”
薛衣人顿了顿,道:“你们还是怀疑我?”
楚留香摇头道:“我只是想问,还有谁知道前辈约了我在那里会面。”
薛衣人道:“没有。”
花满楼道:“那么,前去请楚留香的那位……”
薛衣人道:“地点是我定的,薛诚只负责请到楚香帅,那匹马就会将香帅带到我在的地方。”
楚留香道:“前辈出门,薛公子也不知qíng?”
他虽然这么问了,但心里早已清楚,薛衣人的事,是不需要告诉薛斌的。是以薛斌连他父亲已约了楚留香比武的事都不知道。
果然薛衣人摇头道:“犬子只是忙庄上事务,从不过问我的出入行踪。”
楚留香道:“那么……”
他话还未说完,门外已走进两个丫鬟来,手中都托着茶盘,蹲身行礼道:“公子让我们给客人送些茶水点心。”
薛衣人怔了怔,叹道:“这些事上,他确是比我想得周到许多。”
楚留香看着那茶盘中jīng致的茶点,笑道:“所以花满楼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前辈何不多关注一下公子的事呢?”
薛衣人沉吟许久,才点头道:“斌儿这孩子,自幼就不爱习武,说起在剑道上的天赋,他是远远不及笑人的。不过我也确实……”
他正沉浸在回忆之中,冷不防门外又窜进个人影来,也不说话,对楚留香他们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抓起盘中的点心大嚼起来。楚留香看那人穿着葱绿的袍子,却配了一条杏色裤子,一双大红布鞋,脸上擦着厚厚的白粉,可不正是那自称薛宝宝的薛笑人么!
第十八章 决战之前
薛衣人的脸色变了变,咳嗽道:“有客人在此,你怎么这样失礼!”
薛笑人连头都没抬,嘴里塞得满满的都是点心,竟又走到楚留香面前去。
楚留香不等他伸手就笑了笑,将点心盘子递了过去。薛笑人嘿嘿一笑,嘴里的点心就噼哩啪啦地往下掉。
薛衣人忍不住又咳嗽一声,起身道:“香帅,花公子,请到我房中说话。”
有薛笑人这活宝在这里,楚留香他们自然也没有留下去的心qíng,便跟着薛衣人走出门去。薛笑人却只是白了他哥哥一眼,继续抱着点心吃得起劲。
直到进了薛衣人的房门,花满楼才道:“刚才那位是?”
薛衣人叹了口气,道:“那是舍弟笑人。他十余年前练功不当,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我也没能向花公子引见。”
楚留香抢着笑道:“我和薛二爷倒不是初见了。”
薛衣人只得第三次咳嗽起来,半天才道:“他就是会给我惹祸!上次得罪了香帅,这次又……”
楚留香摇头道:“薛二爷并非有意,前辈又何必如此介怀?”他蓦地目光闪了闪,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上一次薛二爷怎么会到施家去?”
薛衣人道:“施家的小姐刚刚病故,她父亲兄长都是不济事的,我便叫笑人去帮帮忙。说起那姑娘,唉……”
楚留香会意道:“我听说施家小姐与薛公子本有婚约?”
薛衣人点头道:“我女儿嫁给了施家,和金弓夫人相处得倒很融洽。她们婆媳两个就商量着亲上加亲,斌儿也未反对,只可惜……”
他虽然一再表示遗憾,但言语中似乎没有多少喟叹之意。楚留香便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
薛衣人却突然挑眉道:“香帅那日又为何会到施家庄?”
这个问题委实尖锐得很。楚留香若说实话,就不免要将左明珠“借尸还魂”的事原原本本地讲出,然而他还根本不能确定,薛衣人是否能同意这门婚事。
在没有把握的时候,楚留香实在不敢冒险。
然而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理由。
因此楚留香只得摸了摸鼻子,笑道:“这缘故说来话长,不知前辈……”
薛衣人却gān脆地道:“你不想说,也由得你。”
楚留香像是被噎了一下,苦笑道:“看来我这个关子卖得不好。”
薛衣人这才微笑道:“想让一个人老老实实地说出他的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让他说,是么?”
楚留香眨了眨眼,又笑起来道:“即便如此,现在也不是我说这个的时候。”
薛衣人道:“哦?那何时才算是时候?”
楚留香道:“七日后,等我和前辈比武过后,我便会将这件事说给前辈听。”
薛衣人神色一动,道:“那么,我与香帅的七日之约……”
楚留香正色道:“既已答应了前辈,焉能反悔!我必按时赴会。”
薛衣人这才满意地长出了一口气。对这老人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事比他的剑道更加重要。
楚留香却又道:“既是比武,总要分个胜负。”
薛衣人道:“香帅也有争胜之心么?”
楚留香道:“人在江湖,谁又能不好胜?若我和前辈都置胜负于度外,何不坐下来喝茶聊天?”
薛衣人笑了,像是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
如果楚留香对这场比武不是很认真,又怎会在意胜负?
如果遇上的是个不那么认真的对手,薛衣人又怎会甘心?
因此薛衣人道:“听闻香帅生平从未尝败绩。”
楚留香道:“前辈又何尝不是如此!”
薛衣人道:“是以这场比武,总要打破我们之中一个人的不败纪录。”
楚留香笑道:“所以,我们是不是该在这场比武中加上点什么,让它变得更有乐趣一些?”
薛衣人道:“你是说,赌注?”
楚留香道:“正是。比如前辈刚才想让我说的话,便可当作我的赌注。只有前辈胜了,我才会把它完完整整地讲给前辈听。”
薛衣人顿了顿,忽然笑道:“你倒是会打如意算盘!这也能算是赌注么?”
楚留香笑道:“这本就是在比武之外添的彩头,前辈若是好奇,我现在就说也无妨的。”
花满楼一直没有说话,听着楚留香的花言巧语,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知道楚留香在千方百计地引起薛衣人的好奇。而一个人在好奇的时候,总是容易忽视自己的立场,而接受对方所讲的故事。
这也许是劝说薛衣人这种人最好的方式。
薛衣人果然道:“好,这就算你的彩头。”
楚留香道:“那么前辈的呢?”
薛衣人道:“我没有故事可讲给你听。”
花满楼终于“噗”的一声笑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严肃的老人其实也会开玩笑,会这么平易近人地聊天。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说明薛斌和左明珠他们还是有希望的?
楚留香故意摸着鼻子道:“若是我侥幸胜了,就请前辈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薛衣人道:“这岂非太不公平了?你若要我的命……”
楚留香笑道:“前辈难道认为,我想要前辈的命么?”
薛衣人道:“看你的脸,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楚留香看了看满面笑容的花满楼,就大笑道:“前辈好偏心,笑的又不只我一个人!”
薛衣人也淡淡笑道:“花公子虽聪明,却比你老实得多。”
花满楼道:“既然前辈信得过我,我可以为楚留香作保。”
薛衣人目光动了动,道:“哦?保证什么?”
花满楼道:“保证他不会陷害前辈,也不会违背前辈崇尚之道。”
薛衣人顿了顿,便肃然道:“我答应了。”
“我答应了”!
在薛衣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楚留香和花满楼的脸上,也不禁露出郑重而敬佩的神qíng。
须知武林高人最重者便是承诺,一诺千金,决无返悔。薛衣人这样说,已等于任凭楚留香的摆布。
只因他和楚留香相jiāo时间虽短,却已两心相照,惺惺相惜。
他相信楚留香这个人,更相信楚留香想做的事一定有着正当的理由。
楚留香起身一揖,正色道:“多谢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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