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无可奈何地坐到他身边,耐着心思道:“你既然看到她和枯梅大师一同乘船,难道她会独自一人到这里来?”
胡铁花猛地翻身爬了起来,道:“你说枯梅大师也在这条船上?”
楚留香道:“不但枯梅大师,就连那个女孩子,应该也是华山派的弟子。”
胡铁花挠了挠头,道:“华山派为什么会到这里来?难道她们也想去蝙蝠岛?”
楚留香沉默了一阵,才道:“这我就猜不出了。”
他们正面对面地发呆,忽然间门就被敲响了,花满楼笑吟吟的声音在外面道:“丁公子要设宴为大家接风,你们还不出来?”
丁枫虽只是这一条船的主人,却也是一位热qíng好客的主人。楚留香他们回到大厅的时候,果然见宴席已排下,桌旁已坐了三四个人。
这些人都是男人,不论是枯梅、高亚男还是金灵芝,都还没有出现。
楚留香突然想到,他还没来得及打听过,这船上一共住了多少人,都是什么来历。
丁枫似看出他的心思,朗声笑道:“香帅刚刚上船,还未及和船上的朋友见面,待大家到齐时,定要为香帅一一引见。”
一个人声立刻道:“香帅?莫不是‘盗帅’楚留香?”
楚留香转头看了看,见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人,称得上相貌堂堂,而且坐在那里,还比左右的人都高出半个头。
世上知道楚留香的人,少说也有成百上千,但楚留香并不一定认识他们。
这个人楚留香就不认识,而且看他的形貌,也完全想不出是什么来路。
这人却迎着楚留香的目光笑笑,道:“在下勾子长,只是一介无名小卒,久闻楚香帅大名,香帅却不会认得我的。”
他既然这么说了,楚留香也就没有回答什么“久仰”、“幸会”之类的客套话,只淡淡笑道:“看来勾兄直慡得很。”
勾子长笑道:“既然大家已坐到一条船上,就是有缘了。若是还要客套,十几个人彼此都要寒暄一遍,岂非到天亮也寒暄不完?”
胡铁花拍手大笑道:“说得痛快,我老胡jiāo了你这个朋友!”
他一见席上高亚男和金灵芝都不在,顿时又活了过来,说话声音也比别人都大。
又一人轻声笑道:“在bào风骤雨、惊涛骇làng中慨然作歌,胡兄才不愧是豪侠之士!”
胡铁花“咦”了一声,才发现说话的正是那风雨中站在船头的人。
那个身穿水蓝色衣袍、谪仙一般的人。
这时他穿的还是一件蓝衣裳,但蓝得像海与天的jiāo界那样幽远,蓝得令人心碎。
他的脸也苍白得令人心碎,有一种柔弱的、病态的美。
胡铁花看了他半天,才想起来问道:“你……公子怎么知道,那唱歌的就是我姓胡的?”
那蓝衣公子仍是淡淡笑道:“楚香帅身边的人物,不是胡大侠,便是花公子。而在风雨飘摇之际,将一曲琴奏得淡泊闲适的,自然是花满楼花公子,那唱得出‘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的,就是胡铁花胡大侠了。”
丁枫见了胡铁花惊讶的神色,忙道:“这位是关中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原公子。”
这一次连楚留香的神qíng都不禁动了一动。
只因“无争山庄”的名气,虽不及“江南三大世家”响亮,也不及“九州王”沈氏霸道,却是武林之中传承最久、也最为人尊敬的一脉。
无争山庄名为“无争”,似是代表着原氏一族“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态度,但熟悉个人缘由的人才知道,那并非“不想争”,而是“不须争”。
尽管近五十年来,老庄主原东园与少庄主原随云父子两代,都未做出过什么轰轰烈烈之举,但无争山庄的威名亦不曾倾倒。
而这位原随云原公子,既是原氏一脉单传的继承人,且文武全才,超群出类,堪称少年一代的英才。
只可惜……
楚留香想着这些江湖上的传说,竟忍不住向旁边的花满楼投去深深的一瞥。
原随云却已悠然笑道:“各位突然一言不发,莫非是在惋惜我不能亲眼看到各位的风采么?”
这句话说得很自然,也带着些友善的自嘲,但在座的人听了,都有些不是滋味。
为何上天总是这么不公平,如此美丽而优雅的年轻人,却偏偏带着致命的缺陷?
花满楼忽然道:“原公子的眼睛……”
原随云笑着接口道:“不错,在下和花兄一样,自幼眼目不便。”
花满楼怔了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自然比任何人都知道,失明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他已能够接受自己的这一缺陷,而且,在很多事上做得比没有缺陷的人更好。
他知道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够独立,才能有自尊。
但他并不知道,其他有着同样缺陷的人会怎么想。
他又想起昨夜的琴声,那一定是出自原随云的琴声。
那样平和中正、高洁清雅的琴声,若非抚琴者心地淡泊宁静,如何能奏得出来?
想到这里,花满楼便舒了一口气,也淡淡笑道:“没想到我和原公子如此有缘。”
正说话间,金灵芝也已走了进来,而跟在她身后的,则是那和高亚男住在同一房间、十分腼腆害羞的姑娘。
丁枫的目光一动,问道:“华姑娘,蓝太夫人呢?”
那腼腆的姑娘还未开口,又已红了脸,细声细气地道:“太夫人……似是染了风寒,不能起身,表姐也留在房中照料。太夫人叫我向丁公子代为致歉……”
她还没说完,楚留香已猜到,她和丁枫口中的“蓝太夫人”,必定是枯梅师太的化名。
枯梅师太果然在船上!
能令二十年来不下山一步的“铁仙姑”枯梅亲自到来,而且是改装化名前往的事qíng,也必定是大事。
楚留香忽然明白,为什么高亚男装作不认识胡铁花了。
高亚男的心中,一定还记挂着胡铁花。但她这一次要做的事,恐怕会十分危险,她并不想连累胡铁花。
能被这样的女孩子爱着、关心着,胡铁花实在很有福气。
想到这里,楚留香就暗暗叹了口气,不知该怎样把这件事告诉胡铁花。
而胡铁花的一双眼睛,又早盯在金灵芝身上,转也转不开了。
楚留香一边无奈地叹气,一边听丁枫道:“蓝太夫人乃是江左‘医神’蓝氏的当家人,也是蓝氏医术的唯一传人。而这位姑娘,正是蓝氏一门新收的弟子,也是太夫人的表侄孙女,华真真。”
作者有话要说:
演员齐了,下一章就要开戏了。
第二十九章 争吵与疑惑
那腼腆的姑娘华真真,红着脸向在座众人施了个礼,眼睛却垂了下去,只是盯着地面。
她好像已羞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楚留香望着她,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一个多年前曾流传在江湖上、现在已渐渐被遗忘的人。
华山派的第四代掌门人,“辣手仙子”华琼凤。
传说这位华仙子天资过人,自接掌华山门户以来,就广收门徒,将华山武功发扬光大。因此她任掌门之时,也是西华山威名最盛的时候。
而她毕生最大的成就,乃是自创了一套极为厉害的武功,叫做“摘心手”。
顾名思议,这套武功最惊人之处,是可以在瞬息之间攻击敌人胸膛,直取心脏要害,练至化境,真的可以将对方的一颗心生生剜出来。
就像从树上摘下一颗成熟的桃子一样。
按理说,西华山派都是女人,本不该使用如此毒辣的武功的,因为女人的心总是比较软些。
但也有人说,女人一旦狠毒起来,男人是远远及不上的。
只因女人爱一个人,固然会对他百依百顺,若恨起一个人,也不会善罢gān休,简直要食其ròu而寝其皮才痛快。
对于这个说法,楚留香的感触实在很深。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不必再和什么女人有纠葛了,然而胡铁花显然还没有看明白这一点。
无论如何,创出“摘心手”的华琼凤渐渐也觉得这套武功太偏激了一些,因此下了禁令,不准任何华山弟子再练,这天才的武功也从此绝迹江湖。
随后,华琼凤退下掌门之位,带着她的武功隐入了深山云端。
这已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发生这些事的时候,楚留香甚至还没有出生。
这些事,当然又是他临行之前,李红袖对他讲的。李红袖听胡铁花说了枯梅师太下山的事,就连夜把西华山派历代掌门和重要的故事都翻了出来,念给楚留香听。
不但如此,她还要求楚留香把这些事都牢牢地背下来,以防万一。
她认为楚留香想要在江湖中生存,尤其是去管那些常人不愿管、不想管的事,就一定要准备万全。苏蓉蓉可以为楚留香打点行装,安排他需要的小物件,而李红袖的方式,是给他所有的资料。
有时,楚留香会觉得自己还是个刚上学堂的小学生,偏偏遇到了个严厉的先生,整得他满腹牢骚,哭笑不得。
但这个时候,他已油然想起了李红袖拼命要他记下的这些事。他听到华真真的名字,就想起了华琼凤。
华琼凤,华山派,华真真,这三个华字连在一起,让人想不联想都难。
莫非华真真当真和华琼凤有什么关系?她又是何时来的华山派?
楚留香突然也明白了,为什么枯梅师太除了亲传的弟子高亚男,还带了华真真这个并不起眼的姑娘一同前来。
只因江湖上认识高亚男的人已不少,而枯梅师太更是尽人皆知,她们自然不便在这样的场合露面。
但她们就真的放心,让华真真这么年轻胆怯的姑娘来面对不可预知的局面么?
楚留香有些关切地看着华真真和金灵芝坐到了桌旁。
他们坐的是张大的合欢圆桌。这自然是为了没有上下尊卑之分,免得出现不必要的争执。
楚留香的对面正是丁枫。他的左手坐着花满楼,右手坐着胡铁花。
原随云和胡铁花之间,隔了两个人的位置。金灵芝似乎犹豫一阵,坐到了胡铁花这一边。
胡铁花立刻乐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华真真挨着金灵芝坐下,而她们的对面,也就是花满楼的左手一侧,一共坐着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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