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样子还是那么腼腆,但她的话却似暗含机锋。
她好像在说:“既然这些武功都是各门派的秘密,蝙蝠岛又是怎么得到的呢?”
其实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得很,蝙蝠岛的武功秘笈,一定不会是各大门派欢欢喜喜送上岛去的,这其中一定有着黑暗的内幕与手段。但除了胡铁花之外,谁也没有像华真真这样,虽然腼腆,却又毫不客气地点破。
胡铁花一下子觉得遇到了知音,忍不住看了华真真一眼。但金灵芝在旁咳嗽一声,他的目光就又转了回去。
一看到金灵芝的脸,胡铁花顿时又想起一件事来,脱口道:“金姑娘,你上过蝙蝠岛么?”
他自己立刻意识到这问话的毛病。如果金灵芝上过蝙蝠岛,又何必在客栈中演那一出戏,死缠滥打地跟上楚留香?
但金灵芝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变,好像因为擦的脂粉太厚了些,在灯下显得分外苍白。
她好像还向丁枫瞥了一眼,才大声道:“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去过蝙蝠岛!”
楚留香看在眼里,暗暗觉得有趣。他当然知道胡铁花指的是什么,果然胡铁花接上来道:“你没有去过蝙蝠岛,怎么学会的清风十三式?”
金灵芝的脸更白了,简直比对面的白蜡烛还要白、还要透明,但她还qiáng撑着瞪眼道:“什么清风十三式?”
胡铁花似乎又犯起了牛脾气,不依不饶道:“你在客栈中使的剑法,不是清风十三式么?”
金灵芝瞪着他道:“根本不是!你见识太少,才会看错了!”
她的声音很大,却抑制不住细微的颤抖。说完这句话,竟又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丁枫。
楚留香觉得更有趣了。
这位“万福万寿园”娇生惯养的嫡小姐,难道还会害怕丁枫?
莫非她和蝙蝠岛真的有什么关系?莫非她的“清风十三式”真的来自蝙蝠岛?莫非丁枫以此来要挟她?
于是楚留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胡铁花仿佛明白过来,挠着头道:“那……那也许是我看错了……反正我也没见过清风十三式……”
丁枫也笑道:“天下武功尽有相似的,却只是形似。就像巴山剑诀、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与清风十三式看上去很像,但其剑意剑神,却是万万不相同的。”
他这话虽是在为金灵芝开脱,但也颇有道理,众人都点了点头。只有华真真马上又道:“这么说,丁公子……丁公子也见过‘回风舞柳剑’的剑诀心法了?”
那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是巴山顾道人首创,亲传弟子只有“巴山剑客”柳吟松一人。如果蝙蝠岛上亦有这套剑诀心法,必定也不是好来路。
丁枫的一双眼睛,已盯在华真真身上,沉吟一阵才道:“看来华姑娘的好奇心的确很qiáng。”
华真真抿了抿嘴唇,低声道:“不……不可以么?”
她的目光仍然向下垂着,令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qíng,但她的话却说得又简洁、又尖锐,似乎无法反驳。
众人一时都沉默下来。
花满楼却突然轻笑道:“其实武学一道,最忌固步自封、闭门造车,要想将祖传武功发扬光大,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吸纳众家之长,采长补短,相互jiāo流沟通。蝙蝠公子这样的做法,或许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其用意深远,实在各大江湖门派之上!”
丁枫眼光一亮,拍案赞道:“花公子的确是我家公子知音!我家公子历数年之功,甘冒风险建成蝙蝠岛,目的之一便是希望天下武学可以打破门户之见,融会贯通。花公子、华姑娘,还有在座各位,只要对此有意,均可在岛上一览各派绝学,以证武道。”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就笑着点头,不再去想之前的问题。连华真真也低着头“嗯”了一声。
楚留香不禁看了看花满楼,又看了看华真真。
花满楼自然已听到他和胡铁花的猜测,知道华真真正是华山派门下弟子,也能看出华真真追问的这几句话,正是对丁枫、对蝙蝠岛的试探。
而金灵芝所使的剑法,绝对是清风十三式没有错!
如果金灵芝的清风十三式来自于蝙蝠岛,那就说明,华山派的这套剑法绝学,已在不知不觉间被蝙蝠岛用某种方式得到。
难道枯梅师太亲自下山,为的正是这件事?否则,她们为何会上了蝙蝠岛的座船?
这么看起来,花满楼那一番话,表面上看是在为丁枫解围,而实际上是在保护华真真。
只因这腼腆害羞的姑娘,竟也有大胆的一面,当面向丁枫提出了质疑。
丁枫的武功或许及不上枯梅师太,但这里毕竟是他的主场,谁也不知道,他在这条船上还安排了些什么。
在qíng况未明之前,谁都无法直接挑衅丁枫和蝙蝠岛。
丁枫还带着那种轻松自如的笑容,伸手拍了拍,立刻有一队身披轻纱、面容姣好的侍女出现在门口,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一只托盘。
丁枫向桌旁众人环顾一周,笑道:“适才各位相谈甚欢,只怕菜吃得少,酒也饮得少。这道点心却着实难得,还请各位赏光。”
说话间,侍女们已鱼贯而入,将手捧的托盘放在众人面前。每个托盘中都有一只牙白瓷碗,碗中燕窝却色泽微红,似带着莹润的光。
金灵芝看了一眼,立刻道:“这……这莫非是血燕?”
丁枫拍手笑道:“金姑娘果然见多识广!请问姑娘,可知道这血燕为何比寻常的燕窝要珍贵么?”
金灵芝犹豫道:“我只听说金丝燕以唾液作窝,但燕窝一再被人采去,最终连血也呕了出来,就成了血燕窝。不过……”
华真真忍不住眨了眨眼,道:“这……也太残忍了……”
桌对面的公孙劫余突然冷笑两声,道:“对于有利可图之事,有些人自然是要多残忍有多残忍!”
勾子长在旁哼道:“这话含沙she影,莫非在骂谁?”
公孙劫余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我骂的是谁,谁自然心里有数。”
勾子长怒道:“你!”
丁枫叹了口气,忙大声道:“区区小事,两位何必又起争执?”
楚留香却转头向金灵芝笑道:“金姑娘所说,固然是流传最广的说法,实际上却是以讹传讹。金丝燕的血若是有滋补之效,人们何必还去采燕窝,将燕子杀来吃不就是了?”
金灵芝和华真真仿佛同时松了一口气。
华真真道:“原来如此……”
金灵芝却道:“幸好不是!不然,我想起这个传说,就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胡铁花也笑道:“这个老臭虫,最会哄女孩子,你当他说的是真的么?”
金灵芝刚白了他一眼,又听丁枫道:“香帅说的不错。血燕之得名,并非其中有金丝燕之血,而指的是它的色泽。只因金丝燕之巢,越到崖dòng深处颜色越深,只有极深极cháo湿的地方,才有这种红色的燕窝。这种燕窝受了dòng中cháo气水珠浸润,呈现出红色,是不可多得的滋补极品。”
胡铁花听他跟楚留香说的一样,就哼了一声。花满楼道:“丁公子果然见识广博。这血燕既然如此珍贵,那原公子和蓝太夫人两位……”
丁枫拍了下大腿,道:“幸亏花公子提醒,不然我这做主人的,岂非太不周到了?”连忙叫侍女给原随云和枯梅的房中送去。
华真真站起身道:“师父……太夫人不爱见外人,还是我……我送过去就是。”说着将两只碗放在一个托盘中端起。
勾子长却还在忿忿不平,看着公孙劫余端起碗来,猛地伸手往对方臂上推去。公孙劫余“嘿”的一声,手腕一翻,两人手掌相对,各自晃了晃。但公孙劫余手中的碗已撞向桌上,和勾子长面前的碗一齐跌落,摔得粉碎。
丁枫不得已长身而起,硬挤进两人中间,缓缓道:“两位若再不给在下面子,就只好请回了。”
他这一动,楚留香和花满楼便也起身劝了两句。只有胡铁花还稳稳当当地坐在金灵芝旁边,吃吃笑道:“这两个人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拌嘴,岂非和小孩子差不多么?”
金灵芝也笑道:“我看,只有小孩子才觉得别人都是小孩子,自己最成熟。”
胡铁花指着自己鼻子道:“你说我?我这叫赤子之心,最是难得的!”
金灵芝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得弯下了腰。
华真真端着托盘刚走到门口,见桌旁乱了起来,便又转身回来,静静地将两碗血燕放在勾子长和公孙劫余面前,垂下了眼睛。
两人看到这样一个姑娘的善意,只好按下火气,隔得远远的坐下。
楚留香悄悄拉着花满楼笑道:“原公子看不上咱们两个,公孙兄和勾兄又互相不服气,我看这桌上最大的赢家,非老胡莫属!”
花满楼也忍不住笑了笑,刚要开口,却听到身旁又是“哗啦”一声响,第三只碗摔在了地上。
众人都是一惊,竟看到勾子长已从椅中滚了下去,浑身抽搐着,嘴角不断渗出漆黑的血来。
公孙劫余道:“毒!他中了毒!”
丁枫已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指疾点勾子长心脉诸xué。
他这一路点xué手法既快且准,就算在这么紧急的关头,出指也带着优雅恬淡之风,显然也是一门绝学。
但此时,再好的武功也无人欣赏。
楚留香摇了摇头,叹道:“无救了!”
所有人都看到,勾子长原本白皙的脸色,已瞬间变得焦huáng,跟着又变为青黑,活像一截烧过的木头。
他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却不知是在看谁,口中喃喃道:“你……你……”语声蓦地顿住,人已没了气息。
华真真愣了半天,才尖叫一声,双手掩住了耳朵,闭上了眼。
她似乎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人死在自己面前。对于一个年轻而羞怯的姑娘来说,这委实太可怕了。
金灵芝的脸色又已白了,但还qiáng撑着,突然感到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心中一暖,才发现是身旁的胡铁花。
众人就这样呆呆地站了半晌,才看到丁枫抬起头来,脸上的神qíng已不知是笑还是哭,声音也变得单调刻板,没有任何qíng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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