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险些跳起来,张望了一下四周,又猫下腰去,用手挡着脸道:“小花,你就会看我的笑话!”
花满楼道:“咦?莫非你不喜欢金姑娘?那为何她一回家,你就懊恼得不行,跑到我家里来喝闷酒?”
胡铁花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一把拉住他道:“我们……我们去找老臭虫!”
楚留香若是来万福万寿园,少不得也要到正堂,去给金太夫人拜寿的。
这天正是三月初七的正日子,拜寿的人太多,只能分了三批,胡铁花他们正好是第三批。
给太夫人行礼的时候,他们总不好东张西望的,但胡铁花还是感觉到,有不止一道目光盯在自己身上。
他一抬头,就看见金太夫人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身旁侍立的不是侍女,却是个熟悉的、穿红衣服的姑娘。
那姑娘一见他看过来,就撇了撇嘴,转过头去,但眼睛却暗中溜过来一下,隔了一阵,又一下。
胡铁花连忙低下头,作出恭敬的样子。
他现在觉得金太夫人望着自己的目光,简直就是在看孙女婿了。
所以他行完了礼,连留下吃寿面都没敢,就又拉着花满楼跑出门去。
花满楼忍着笑道:“你莫非看见楚留香了?”
胡铁花喘了两口粗气,才道:“没有。我只知道如果我再留下去,恐怕就要在她家留一辈子了!”
花满楼道:“那又有什么不好?”
胡铁花大声道:“不好!简直不好极了!你想想,我……我是结婚的人么?我连一文钱都存不住,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她那样的大小姐,我能养得活么?”
花满楼突然说不出话来。
如果换了别人,不熟悉他们的人,八成会说:“金家家大业大,金小姐的嫁妆一定丰厚得很,说不定还会招个上门女婿,又怎会让女婿一个人来养活她?”
然而花满楼却知道,胡铁花一定不是那种人,他根本不会花女人一文钱,更不会算计女人能带来多少嫁妆,多大的家族势力。
花满楼想了想,问道:“你当初拒绝高姑娘,也是因为这个?”
胡铁花站在那里挠着头,半天才道:“好像不是。”
高亚男虽然是江湖名门正派出身,看上去可比金灵芝好养活多了。而且她还苦苦追着胡铁花,一直把他追到塞北大漠的小酒馆里。
但胡铁花道:“我……我只是不想和她结婚。”
男人若说不想和一个女人结婚,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他不喜欢她那样的女人。
就像楚留香,和女孩子jiāo往的时候那么潇洒,又那么体贴,其实多半是因为他心里明白,那些女孩子都不会和他结婚。如果哪个女孩子在chūn风一度后,苦苦求着他把自己带回家,永远在一起,他恐怕跑得比胡铁花还要快。
楚留香虽然一直扮演着一个大qíng圣的角色,但他对真正的爱人,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挑剔。
挑剔并不是错,只要挑剔的人自己能配得上这种挑剔。
胡铁花不太挑剔,但胡铁花也不是对任何女孩子都可以接受的。他不接受高亚男,只因他并不喜欢高亚男。
高亚男追求他,和他不喜欢高亚男,本来就没有必然的联系,但他自己却觉得很内疚。因为这种内疚,他才以为自己是害怕结婚的。
花满楼想清楚了这些,就开始考虑怎么才能劝说胡铁花去向金灵芝求婚。胡铁花不但是楚留香的好朋友,也是花满楼的好朋友,他们自然都想看到胡铁花有一个好的归宿。
然而他们谁都没来得及说话,就碰上了一伙人。
一伙怪人。
这几天出没在万福万寿园的人数不胜数,江湖人士也多有奇形异貌的,但仍然没有这一伙人这么奇怪。
他们足有七八个人,都穿着长长的、褐色的麻衣,腰间系着糙绳,头上戴着斗笠,脚上蹬着麻鞋,看上去像是远行的旅人。
然而,来到金家拜寿的人们,又怎会穿得像徒步远行的僧侣一样呢?
这些人正在那里东张西望的,似乎在找寻什么,一看到胡铁花和花满楼,就忽喇喇都跑了过来,互相对视片刻,然后拜倒在地。
“月读命!”他们一边拜,一边虔诚地呼喊着,“月读命下降!望月读命指引我们的方向!”
他们拜的正是花满楼。
花满楼和胡铁花都愣住了。并不是因为听不懂这些人在说什么,而是因为他们呼喊的“月读命”这个词,令二人想起了某些事。
在蝙蝠岛上,那些东瀛人来的时候,也曾对原随云说过这样的话。他们口中的“月读命”,正是原随云。
为什么眼前这些人又会把花满楼当成月读命呢?
胡铁花跳到一旁,望着那些叩拜的麻衣人道:“你们是从东瀛来的?”
那些人又拜了半天,才抬起头来。为首的答道:“我们正是从东瀛而来,听说月读命已在这片大陆上现身,便前来迎接。”
花满楼摇了摇头,道:“你们认错了,我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些人又互相对视一阵,才道:“想必月读命转世为人,还没有觉悟,不妨先随我们回去,接受你的信徒虔敬的供奉,便会慢慢醒来的。”
花满楼也没想到他们如此固执,无奈道:“你们说的月读命,莫非是一位神祇?只可惜在下双目失明,天下又怎会有目盲的神祇?”
那为首的麻衣人却面露喜色,道:“我们已听说,天照大御神也同时下降。只因姊弟并存于世,月读命不愿与姊姊争辉,正是一片友爱之心!”
花满楼怔了怔,这才恍然想起,为什么当初那些东瀛人也会把原随云认作月读命了。
然而这些人实在虔诚而盲目,认定的事qíng无论如何辩解都不会转变。原随云或许可以利用这样的盲目,但花满楼却实在不愿再与他们多作纠缠。
他到底怎么才能摆脱这些人?
胡铁花却在一旁越听越乐,看着花满楼无可奈何的神qíng,就上前拉他一把,道:“你要不要留下当他们的月读命?”
花满楼叹道:“当然不要!”
胡铁花道:“那还不快走?”说着,两个人已一同向后跃了出去。
那些麻衣人还没来得及追,就看着两人消失在远处,只得长长地叹息着,低头走开了。
◇ ◆ ◇
“月读命到底是什么?”
等到确定那些人不会再追来,花满楼和胡铁花就停下脚步。他们已到了万福万寿园外的野地里,四周都是齐腰高的青糙,却不见一个人影。
胡铁花听着花满楼的问话,不禁摸了摸鼻子。
如果摸鼻子的是楚留香,摸完鼻子之后说不定会得到一个答案,然而胡铁花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来。
突然之间,不远处有人拍起手来,笑道:“月读命就是月亮神,是东瀛神道教信奉的神祇之一,你们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嗓音又清脆,又明亮,好像一阵微风chuī动檐下的风铃,显然是个女孩子的。
胡铁花吃了一惊,四处张望着,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人在哪里。他刚回过头去,只听身后“刷”的一声,竟从青糙丛里钻出个人来。
这人正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女孩子。
胡铁花一见她,气顿时生不起来了,却装出很凶的样子道:“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孩子也不害怕,扬了扬头道:“你们又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她在反问的时候仍然是笑着的,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显得分外可爱。而她身上穿的鹅huángchūn衫,也和周围的糙色相映成趣,仿佛她正是这chūn天的jīng灵。
这实在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胡铁花忍不住笑了,拉着花满楼道:“有人非要叫我们当神仙,我们嫌麻烦,就躲到这里来了。”
女孩子看看他,又看看花满楼,耸了耸鼻子道:“别chuī牛了!你是月读命?须佐之男还差不多!看这位公子的容貌,又漂亮又温柔,倒有几分像是月读命。”
花满楼虽看不见,也能感到胡铁花那尴尬的样子,不由笑道:“姑娘倒是对东瀛的神祇十分了解。”
女孩子道:“马马虎虎吧。”
花满楼道:“那姑娘可知道‘天照大御神’又是什么?”
女孩子突然顿了顿,才道:“那就是和月亮神相对的太阳神了,是神道教信奉的最高神祇之一。”
胡铁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什么太阳啊月亮啊,你们还认真起来了!我们快点回去,打听老臭虫在哪里!”
◇ ◆ ◇
他们在前面走,女孩子竟在后面跟着,还瞪大了眼睛望着胡铁花,惊奇地道:“看你这个人也不是很脏,为什么要去找臭虫?”
花满楼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是我们的一个朋友,这位胡兄偏偏喜欢叫他的外号。”
女孩子仍然望着胡铁花,眯起眼笑道:“原来你不叫须佐之男,而是姓胡。这位公子想必也不叫月读了?”
胡铁花哼了一声,道:“那你以为你是谁?天照大御神么?”
女孩子道:“我姓张,叫张洁洁。我才不像你们,连个名字都不敢说!”
胡铁花道:“张洁洁……”
女孩子立刻笑道:“哎!这么快就叫姐姐了!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们,天照、月读和须佐之男正是姐弟三人,那我当仁不让,就是天照大御神了!”
她看上去最多也不过二十岁,居然占起胡铁花他们的便宜来,胡铁花也觉得哭笑不得。
花满楼却突然道:“张姑娘……”
张洁洁道:“我叫张洁洁,又不叫‘姑娘’!”
花满楼道:“好吧,张洁洁……”他听着张洁洁又“哎”了一声,才微笑着继续道,“你方才可是在万福万寿园中么?”
张洁洁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脱口说了这句话,才觉得好像上了当,红着脸道,“你看见我了?”
花满楼道:“没有。只不过这里如此荒僻,又恰好在万福万寿园的后园之外,就这样猜了一猜。”
胡铁花已会过意来,忙道:“既然你也在万福万寿园,有没有看到一个个子很高、长得很英俊的男人?——虽然比我差上那么一点点,但也能迷住不少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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