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洁目光跳了跳,道:“暗器?”
楚留香又得意道:“要是暗器倒好了,可惜他喷出来的是一股烟。”
张洁洁道:“莫非你早有防备?还是身上带了解毒之物?”
花满楼笑道:“都不是。只因这人天生鼻子不灵,什么气味也闻不见,迷烟用在他身上,就跟用ròu包子去打狗没什么两样。”
楚留香又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用手去摸鼻子,摸了半天才道:“你以后不要跟着胡铁花鬼混,说话越来越像他了!”
◇ ◆ ◇
山路弯弯,也即将走到尽头。
花满楼突然停下脚步,“咦”的一声道:“有血腥气!”
就在他开口的同时,楚留香和张洁洁的目光同时盯住了前方的一处,再也无法移开。
一只手。
一只十指纤纤如chūn葱,指甲上染着红色蔻丹的手,仿佛正在向他们召唤。
这本是旖旎万方之事,但现在他们只觉得浑身发冷。
只因这只手孤零零地摆在山路的转弯处,已离开了它的主人。
手的另一端,那本应是雪白藕臂的地方,血痕宛然。
一只断手,它的姿态越优美,越妩媚,就越令人感到恐怖。
张洁洁的身体已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双脚也像钉在地上一般,一步也不能移动。
楚留香叹了口气,拉着花满楼走上前去,低声道:“是一只女人的手。”
就算没有鲜红的蔻丹,那白嫩的肌肤,那纤巧的手指,都证明着这手的主人是个妙龄女子。
花满楼皱眉道:“只有一只手?”
楚留香点头道:“只有一只手。”
花满楼道:“附近会不会还有……”
楚留香道:“不会。”他的语气十分肯定,好像他已知道花满楼要说什么话了。然后他解释道,“因为这只手是被人摆在这里的。”
◇ ◆ ◇
三人急奔。
他们的方向不是出山,而是入山。
他们在返回忘qíng馆的道上。
那只摆在他们出山路上的手,显然是刚从人身上砍下来的。手作召唤姿势,像在等待着楚留香他们从那里经过。
这是一个警告,一个威胁。
石田斋!
楚留香马上就想到了这个人,跟着就想到了忘qíng馆,想到了小qíng姑娘。
他刚刚见过的女人,石田斋用以要挟他的女人,可不就是小qíng!
他们一定要尽快赶回忘qíng馆!
然而忘qíng馆一片寂静。
石桥从潺潺流水上跨过,旁边开着大片的辛夷花。正因流水声响,更衬得院中毫无声响,似变为空灵之态。
楚留香要推门的手,也不禁微微抖动。
他是不是来晚了?他现在还能做些什么?
花满楼替他轻轻推开大门,当先走了进去。
更浓烈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像是一下子灌进人的七窍,一下子填满了空间、时间。
张洁洁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猛地抱住头蹲了下去。花满楼只得回身揽住了她,身体挡在她面前。
但张洁洁什么也没看见,院中无人,也没有血迹。
血在屋里。血腥气就是从他们曾走出的大厅散发出来的。
楚留香僵硬地迈步,走上台阶,走进大厅里。
他走进满地的尸体里。
忘qíng馆上下的侍女、乐师、仆从、杂役,就连后厨的师傅、赶车的车夫,一个都不曾幸免。
这已不再是那座清雅古朴的山庄别院,而是鲜明的血池地狱。
楚留香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江搅海,但他弯下腰去,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那种翻搅的感觉渐渐变成了疼痛,痛得他整个人都快要爆裂开来。
然后他看到了小qíng。
小qíng就躺在当初楚留香坐着的地方,头朝着一根柱子,面孔斜斜向上,闭着眼睛,好像已睡着了。
但她那丰满柔软的胸膛上,有一个窄窄的伤口,前面流出的血浸湿了罗衫,地上则洇开一大片血泊。
一刀从前至后,将她生生穿透。
楚留香站在那里望着她,似已痴了。
◇ ◆ ◇
不知道等了多久,楚留香终于走出门来。
没有人能想到,这轻功卓绝的人,竟连步伐都有些不稳,差点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绊了个跟头。
花满楼立刻迎了上去。张洁洁站在后面,也勉qiáng镇定心神。
他们都在等着楚留香说话。
楚留香的目光落在花满楼身上,过了一阵,才缓缓道:“不是她的手。”
她,指的自然是小qíng。
小qíng的手没有断。不但小qíng,大厅中任何一个人,虽然都被夺去了生命,但他们的肢体仍然是完好的。
楚留香他们赶回来,本是为了确认山路上那只断手的主人。
那手又是谁的呢?
张洁洁忧心地望着楚留香的脸,柔声道:“你该歇一歇。”
那分明还是一张英俊的脸,但那双星辰般明亮的眼睛却黯淡了很多,好像他的人一下子老了十岁。
“老”的不是容貌,是眼神,更是心。
楚留香抬起手来,似乎要习惯地去摸鼻子,但他这次却揉了揉眉心,才叹息般道:“我们……去镇上。”
镇上不仅有客栈,也有棺材铺。做这种生意的买卖家,通常也会帮忙料理白事的。
楚留香一张银票,请人帮忙去收殓忘qíng馆的尸体,另一张银票,则暂时封住了这些人的口。
这是他能为那些无辜的人、为小qíng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件事做完后,张洁洁望着他们,脸上带着严肃而坚定的神qíng,蹲身施了一礼。
她从见到花满楼的时候就从来没行过礼,花满楼也并不在意。而这些天的同行,更是习惯了她毫不拘束的个xing。
但现在,这个一直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也好像猛然长大了几岁,变得成熟稳重了。
她说:“我要回去了。”
楚留香没有问她要回哪里,花满楼也没有问。
她从哪里跑出来,自然还要回到哪里去。
张洁洁又道:“对不起,我不能再帮你们的忙了。”
楚留香突然笑起来。他笑容苦涩,但仍是个笑容。他诚恳地说:“你已帮了我们很多忙。”
陪着花满楼来找楚留香,又帮楚留香退去了那些神道教的麻衣人。张洁洁的脾气虽然有点任xing,身份虽然有些神秘,但她确实在帮助他们。
张洁洁也笑了。她笑得有些怅惘,但也同样是笑。
楚留香由衷的一句话,已胜过无数句随口道谢。
张洁洁又转向花满楼,笑得眉眼弯弯:“来日相见,你可莫忘了陪我逛街。”
花满楼唇角一勾,却道:“我只能帮你砍价,若论识宝法眼,又有谁及得上楚香帅!”
张洁洁目光流转,楚留香只得咳嗽一声,摸着鼻子道:“你一定要拉上我垫背就对了。”
一言既罢,三人同时笑了!
惊悉yīn谋,乍逢qiáng敌,目睹人间惨剧,前途未卜。
东瀛势力一定不会放过楚留香,否则又为何屠杀忘qíng馆?
楚留香已身入局中。死局。
花满楼清楚得很。早在“那个人”单独约谈,向他提出警告,花满楼便已清楚。
他自认是世上最了解楚留香的人,“那个人”又何尝稍逊于他!若非知道楚留香一定会踏入局,“那个人”怎会急急找上花满楼?
但楚留香怎能放手?花满楼又怎能劝楚留香放手?
一片茫茫大海,三方势力明争暗斗。朝廷之事楚留香不想管,但无辜之人枉死,楚留香如何置若罔闻?
何况那些人中,还有楚留香的朋友,楚留香的女人。
朋友是普通江湖朋友,女人也是“曾经的”女人,可对于楚留香来说,无论亲疏,都是人命,有过因缘,就更多一层羁绊。
不管怎样,楚留香都不退。
楚留香不退,花满楼也不退。
不仅因为他是楚留香的爱人、伙伴,更因为花满楼是楚留香的第一位知己。
势力斗争中,人命轻贱,但在花满楼和楚留香的心中,生命珍贵,无可取代。
“我们都不能看着别人在面前杀人。”
初初相识时说过的这句话,正是他们共同的原则,也是决心奉行一生的誓言。
心意已定,再无更改,为何不笑?
楚留香笑得明朗,如骄阳恣意。
花满楼笑得温和,如清风浅淡。
张洁洁呢?
张洁洁也在笑,笑得眉眼都弯弯的。
她没有说她为什么回去,但面前的两个人都知道,她回去之后,要么继续当一个没有自我的圣女,要么和她母亲为她选的夫婿成亲,隐居一生。
也许很多女孩子都把这种平静稳妥的生活看作幸运,但这不是张洁洁的幸运。
她的幸运,是认识了花满楼,又认识了楚留香。
在这短短的、在“外面”的日子里,她体验到了人生的jīng彩。
她或许喜欢过楚留香,也喜欢过花满楼,但这种喜欢,已不是少女怀chūn,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吸引。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jīng彩的人总是能相遇,并活出更jīng彩的人生。
不管她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她都已无悔。
因为她来过,活过,爱过。
作者有话要说:
嗯,【来过活过爱过】提前出现了,给张洁洁小姑凉画个休止符,放她下场歇一歇。
第六十六章 环环相扣
红日西沉,玉兔东升,黑沉沉的夜已笼罩大地。
这本是自然的规律,但楚留香却觉得,今晚的月色分外凄迷。
新月。
天象中所称新月,指的是每月初一,尚未成型之际的月相,但民间俗称的新月,正是今夜这种眉毛弯月。
弯弯一钩,如水。
楚留香不禁又想到那丝绢上的鲜红新月。
新月。公主。焦林的女儿。
焦林还等在百花楼,可他的女儿呢?
花满楼跟楚留香并肩走着,一直默默,这时突然开口道:“我始终想不通。”
楚留香道:“嗯?”他自己也有很多想不通的事。
花满楼道:“你那位朋友……”
楚留香道:“何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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