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也咯咯地笑起来,像是在附和他。
“不错,就算我们真想杀他,恐怕也没有机会。”
发出笑声的,竟是躺在楚留香脚边的、那两个豹姬的护卫。
白云生弯腰出指,给她们解开xué道,才对楚留香笑道:“是自己人。”
楚留香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能用力摸鼻子。
白云生却望着道:“你不想问我为什么要杀她?”
楚留香摇了摇头,终于开口道:“你来接我们,她却是来拦阻我们的。”
白云生道:“哦?”他脸上的表qíng变得饶有兴味,像是听到了jīng彩的故事。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豹姬忠于史天王,更狂热地爱着史天王。所以她不能接受别的女人嫁给自己的男人。”
白云生点头道:“正是。如果我没有出手,只怕现在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他特意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像在告诉楚留香,这不单单是为了他自己。
楚留香也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这并不是真相,至少不是真相的全部。
如果豹姬仅仅是出于嫉妒才要对白云生出手,她的那两个贴身护卫就不会背叛她、反被白云生收买。而在船头时她已说过,白云生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或者只是一种怀疑,也或者,白云生确实想怂恿史天王更亲近朝廷。但豹姬、作为史天王的女人和最忠诚的属下,她的态度多少代表了史天王的态度。
史天王不信任朝廷。
正因为不信任,才对和公主的婚事分外重视。只因公主不但是面挡箭牌,必要的时候,还可以作为人质。
但豹姬却认为,史天王应该尽快和朝廷决裂。所以她匆匆赶来,想抢先除掉公主,bī史天王造反。
白云生一定不想看见这种结果,所以他先下手为qiáng。
以他收买豹姬的贴身护卫这件事来看,他恐怕早就预备着有这么一天。
想通了这些事,楚留香一点也不觉得高兴,而是感到分外烦躁和恶心。他实在想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这尔虞我诈的一切。
但白云生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叫道:“不好!公主那边……”
话音未落,白影又已掠出船舱。
楚留香再也没回头看一眼,但他走出船舱的步子却慢多了,好像他一点也不着急,不担心。
白云生很快就知道楚留香为何不担心了。
他们回到公主的座船上时,确实有十几个人已经在甲板上,而且都是像豹姬一样充满了野xing的女人。
豹姬是女将军,她的属下也都是女兵,训练有素的女兵。
但现在这些女兵却像刚才那两个护卫一样,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短短的战裙根本遮不住那一双双修长而结实的长腿,偏偏她们又没办法把腿缩起来。
她们也都被人点了xué道。
白云生的目光从那一双双腿上扫过,笑着咽了口口水,才转头望着花满楼道:“花公子真是怜香惜玉之人。”
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主动和花满楼说话,而且语气中带的不是轻佻、而是佩服。
除了楚留香,恐怕没有人注意到花满楼不曾上豹姬的船。花满楼一直是这样的人,在人多的时候并不引人注目,却总能出现在最需要他的地方。
花满楼也笑了笑,道:“我想,白兄应该想亲自处治她们。”
白云生当然很乐意去“亲自处治”那一双双长腿,楚留香趁机和花满楼回到了船舱。他们对这个人和这些事已产生了厌倦,只希望和史天王的决战能早一天到来。
◇ ◆ ◇
“楚留香和史天王的决战,一定十分jīng彩。”听故事的人这么说。
楚留香的一生,就是一串一串说不尽的故事,在他从江湖销声匿迹之后,仍然流传了很多很多年。
在这些故事中,他与石观音、与水母yīn姬、与“血衣剑客”薛衣人、和与史天王的决战,是传颂最广、也最令人赞叹的。
但每次讲起楚留香和史天王的这场生死之战,最擅长说故事的孙小红也不得不露出无奈的微笑。
“恰恰相反,”她说,“这场决斗一点也不jīng彩。”
“为什么?”听故事的人奇怪地问,“决斗怎么可能不jīng彩?”
“只因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斗。”
◇ ◆ ◇
楚留香他们终于上了岛。
这是一连串只出现在那些海上航行的老手的传说中的小岛,任何一张海图都没有标出它们的位置。楚留香自然也听说过这几座岛,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里正是史天王的据点,甚至是老巢。
那么杜先生呢?杜先生是否也因为不知道这一点,才派他和花满楼前来?
楚留香知道自己万不可表现得紧张,但他的手心却已出汗,手指却变得冰凉,怎么也暖不过来。他qíng不自禁地握住了花满楼的手。
他不是胆小的人,他甚至非常喜爱冒险的那种刺激感。但他现在冒的险,付出的代价不仅仅是他自己、包括花满楼的生命。
花满楼和他肩并肩走着。他们的前头是白云生,后面是玉剑公主和她的侍从。
公主就和他们一样,徒步走在布满砂砾的小岛上,脸上看不出任何感qíng。她甚至没有像平常的贵妇人那样,蒙上长长的面纱,只因在这样的海岛上,没有人觊觎、也没有人在意她的容貌。
史天王要的是她的身份,杜先生利用的也是她的身份。在这场肮脏的政治jiāo易中,她不是她自己,也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符号、一颗棋子。
白云生则显得很轻松。在公主下船的时候,他就饶有兴味地打量了半天,然后带着大家几乎跨越了半个小岛,直至走到一排高大的木屋前才停了下来。
楚留香注意到,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任何人,而他们刚到这里,一侧的木屋就走出一列侍女,将公主迎进屋内。
史天王显然准备得很充分。
但史天王真的会在这木屋之中么?
在船上的无聊时光中,楚留香和花满楼曾猜测过,史天王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无论他是雄霸海上的海盗,还是纵横七海的将军,似乎都应该衣甲鲜明,顶盔簪缨,宛如庙中的金甲神一般。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像个打鱼的渔夫,待在岛上的木屋里?
但白云生很高兴地把他们领到最大的一间木屋外面,笑道:“将军正在等着你们。”
屋门开了。
楚留香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转头看了看花满楼,发现花满楼也和自己一样困惑、茫然、不知所措。
就算他们发现,木屋里坐着的,是长着七个头的吐火怪物,大概也不会更惊讶了。
史天王并没有七个头,嘴巴也没有吐火,而是在笑。他笑得很开朗,像个渔夫刚刚从海上满载而归。
他的打扮也和渔夫一模一样,穿着粗布的短衣衫,裤脚高高挽起,露出晒成古铜色的结实的小腿。他还赤着脚踩在粗砺的沙地上,仿佛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
楚留香没有想到史天王是个渔夫,更没有想到史天王不是一个人。
史天王是七个人。
这七个人打扮得十分相似,只不过身上的衣服,有的是青色,有的是褐色,就好像一时没有那么多一样的布料给这七条大汉做衣衫了。他们的容貌也并非完全一样,仔细看上去,其实他们都是不同的。但他们每一个人的神qíng都那么开朗愉快,都像是这间木屋、这座岛的真正主人。
当他们看到楚留香和花满楼时就站起身来,他们的个头也几乎是完全一样的。而他们迈步的动作,真的就像十四条腿长在同一个身子上那么协调,那么一致。
就算花满楼看不到,他也能感受得到面前是七个人,而且,并不是一个主人和六个仆人。他们七个人都是主人,他们是完全平等的。
花满楼的心蓦地沉了下去,似沉入冰冷的深渊。
他曾想过这次的任务有多困难,他以为史天王的身边一定布满了护卫高手,或者,他们gān脆就见不到史天王的面。
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史天王就在他们面前,而且那种渊渟岳峙的气势正说明,他是真正的史天王。
然而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史天王?
或者,“史天王”本来就是七个生死不离的好朋友、好兄弟?他们只是在使用同一个名号?
七个史天王都用那种明朗的笑容对着楚留香和花满楼,然后其中一个开口道:“是楚香帅和花公子?”
白云生躬了躬身,代答道:“正是。”
楚留香注意到,问话的是一个史天王,而白云生回答的时候,则面向着他们七个人。
史天王又道:“请进来坐。”
这次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他的声音和前一个史天王虽不是完全一样,但那种态度和语气却毫无二致。因此这句话由他来说,和由前一个史天王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楚留香握着花满楼的手走进屋里,坐在七个史天王的对面。
如果史天王只有一个,就算他是不世出的绝顶高手,楚留香也有自信一搏。白云生当然也会出手,但楚留香还有花满楼,以二敌二,未必会落下风。
但现在,他们连一点机会都不可能有。
所以楚留香gān脆不去想这些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就像他真是来为公主送亲的使者。
史天王的态度也很亲切,而且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斯文守礼。
又一个史天王开口道:“两位令名,我虽偏居海外,也有所耳闻,常恨不早识荆,今日方有幸得见。”
另一个史天王道:“两位务必多留几日,让我稍尽地主之谊。”
再一个史天王道:“听闻两位擅酒,今晚我们便来个不醉不归,如何?”
这些人不论哪一个说话的时候,另外六人也都露出相同的表qíng,就和自己开口没有什么两样。显然,他们不是一群关系亲密的伙伴,他们始终只是一个人。
他们都是史天王,而史天王只有一个。
楚留香大笑鼓掌道:“那真是再好也不过了!只是不知我们是否也有幸能喝到将军的喜酒?”
男人在结婚的时候总会有些得意忘形的,即便史天王对这桩婚事只有利益上的目的,但他仍然会得意,得意于自己可以顺利地挟持住朝廷。
楚留香希望能抓住那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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