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知关东怒不过是道听途说,便自命正义之士,做些惠而不费的声讨罢了。这种人只能在楚留香背后跳得欢,若当面遇见,恐怕又要站到他人背后,不去当出头之鸟。
而那齐智言辞虽正气凛然,却一直在回避花满楼的问题。他不像关东怒那样直承为风闻,或许是因为还懂得些事理,也或许是他要掩饰指使他造谣之人。
能指使齐智等三人的,还能有什么人?
沈天君的神色竟也动了动,似对花满楼所吟之诗有些感触,但终究目光冷冷道:“就算通倭之事无法证实,但楚留香行刺抗倭将军,乃是朝廷通缉令中言明,你难道还能为他分辩?”
他的语气听上去和齐智、关东怒两人一样冰冷,但花满楼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心中疑惑更加迅速地涌了上来。
齐智也好,关东怒也好,言语中早已将花满楼和楚留香看作一伙人,虽未明说,但言下之意,楚留香所做的事,花满楼一样有份。
但沈天君非但没有这么说,甚至还退了一步,将“通倭”这个天大的罪名放在一旁,问起史天王的事来。
难道他真的也只是听闻流言的人?难道他还真心想得到花满楼的解释?
◇ ◆ ◇
“这酒怎么这么难喝!”
胡铁花这样说道。
他和花满楼、还有金灵芝三个人正坐在一家小酒馆里。夜已深,酒馆中只剩下他们三人,连小二都不知跑到哪里打盹去了。
金灵芝抿了一口酒,就皱起眉头来,瞪着胡铁花道:“简直太难喝了!”好像这里的酒难喝都是胡铁花的错似的。
胡铁花果然叫道:“那你瞪我做什么?”
金灵芝道:“紫英山庄有的是上好的竹叶青,方才你又不喝,非得跑到这里来喝马尿,难道不怪你?”
她尽管成了亲,说话还像做姑娘的时候一样口无遮拦,听得花满楼直发笑。
胡铁花哼道:“方才的酒虽好,人却太糟。你看那整张桌上,哪有一个能陪我喝酒的人?”
金灵芝道:“有我啊!”
胡铁花道:“小姑奶奶,那是人家的婚礼!你我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来,像什么样子!”
他说这话的语气天经地义的,好像忘了抱怨没人陪他喝酒的就是他自己。
花满楼终于忍不住笑道:“金……胡兄怎么还是这个脾气?你也不管一管他。”
他正想叫“金姑娘”,突然意识到金灵芝已出嫁,但叫“金夫人”、“胡大嫂”又觉得别扭,只好含糊了过去。
金灵芝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道:“你叫我名字就是了。我才不管他,管好了他,他就被别的女人看上了。”
花满楼更加好笑,道:“有人看上胡兄,才证明他是个有魅力的人。何况他绝不会喜新厌旧的。”
胡铁花大笑道:“你看,你说这话也会心虚!她说的没错,我要是变得像老臭虫那么人见人爱,我肯定喜新厌旧,一天换一个!所以她巴不得我被全天下的女人讨厌!”
金灵芝自如道:“不错,天底下只有我不讨厌你,你不跟我在一起,还能跟谁?”
花满楼看不到他俩说话时、眉间眼角传递的qíng意,但只听语气也是甜蜜的。花满楼再一次觉得,胡铁花真是有福气,不但找到个爱他的女人,更找到了懂他的女人。
胡铁花这样的人,如果他心甘qíng愿地对你好,就会把心掏给你。但若你利用这种爱要求他、约束他,迟早会失去他的。
金灵芝的“不管他”,并不是不爱他,而是不限制他的自由,这显然令胡铁花更爱金灵芝了。
其实胡铁花虽然表面上飞扬跳脱,不拘小节,却对世事有一种直觉的dòng察力,因此也能适时进退,实在没必要让他变得和那种木偶般的世家公子一样。
胡铁花一高兴起来,连酒也似不那么难喝了,左一杯右一杯,没多久就将面前的酒壶倒gān了。他一回头,看见掌柜的正站在身后,便笑道:“别拿酒壶了,给我直接搬坛子来!”
掌柜的小心翼翼地蹭了一步,赔着笑道:“客官,您看天不早了,小店也该打烊了……”
胡铁花挥手道:“你给我们留下三坛酒,就都去睡吧!放心,我们不偷你的桌椅板凳!”
他觉得自己说了句很妙的笑话,赶紧哈哈大笑起来。掌柜的也苦笑道:“您……您是不是先把账结了?”
胡铁花的笑声顿了顿,然后手伸到怀里去,就没有拿出来。
金灵芝看着他的窘态,仿佛关切地道:“你是不是没带钱?”
胡铁花吃吃道:“我……我一时忘了……”
金灵芝道:“我想起来了!你出门前不是换了新衣么?钱一定放在原来那件衣服的袖袋里了。”
胡铁花这才手中空空地从怀里出来,随手挠了挠头,道:“是啊……这可怎么办……”
那掌柜的站在一旁,看看他又看看金灵芝,满脸纳闷,似乎在想:“丈夫没带钱,这妻子看上去也颇富贵,难道是从不管账的?”
花满楼忍笑道:“这次我请,下回你再请我就是了。”
掌柜的总算被打发走了。胡铁花捧起酒坛灌了两口,才抹抹嘴道:“小花,你还是够意思,下次我请你!”
金灵芝也笑道:“下次我也请你。”说着,竟从袖中摸出个荷包来,摇一摇便发出沉重的响声,显然银钱不少。
花满楼一口酒还未喝,不由喷笑道:“你们两口子搞什么鬼!故意要诈我请客么?”
金灵芝斜了胡铁花一眼,哼道:“那倒不是。只不过我们这位胡大少爷说过,有男人在的时候,女人不可以付账的。”
花满楼笑道:“这是什么规矩?女人也是人,何况金家……”
胡铁花抢着道:“金家有多少钱我不管,她有多少钱也不关我事。我一个大男人,若不能养活我老婆,还要用她的钱,简直就该一头扎进脸盆淹死了!”
◇ ◆ ◇
等到胡铁花不再对“男人不该花女人的钱”发表高论的时候,他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来。
“老臭虫去刺杀史天王的事,你真的向沈天君解释了?他肯信么?”
花满楼轻轻叹了口气。
“我也不能确定,只因朝廷的通缉令那一节,我无法透露太多。”
朝廷既然还像模像样地出了通缉令,就说明这件事还需要掩饰一段时间,也许会很久。
胡铁花“嗤”的一声冷笑道:“朝廷gān这种龌龊事,却让老臭虫顶缸。依我说,早就应该给他传得天下皆知!”
花满楼摇头道:“朝廷有朝廷的立场,我们不便置喙。但沈天君后来也没说什么,似乎他对楚留香那通倭的传闻也不尽相信。”
胡铁花道:“那就好。沈天君若肯作保,老臭虫将来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花满楼叹道:“作保不大可能,只盼他不对任何传言表态,也就够了。”
胡铁花目光闪了闪,道:“怎么?你还信不过他?”
金灵芝也道:“中州沈氏已立近二百年,且治家严谨,并未出现过任何jian恶之徒。我祖母提起沈天君这人来,也颇有推崇的。”
花满楼听着,缓缓点了点头,道:“只盼如你们所言,只盼是我疑心生暗鬼……我总觉得……沈天君提起楚留香来,语气有种难以察觉的敌意。”
胡铁花怔了怔,突然哈的一声笑道:“这个么,这是因为……”
话音未落,已关门打烊的酒馆之外,竟传来一阵人声喧哗。有人大叫道:“冲进去,莫要让他们走了!”
花满楼听得清楚,正是那关外参客、关东怒的声音。
第五章 打架我请客
虽然胡铁花已说过让那掌柜的和伙计都去睡觉,但店中既有客人,店家自然也不会去睡的。
掌柜的这时竟还庆幸了一下,只因他刚才真去睡了,现在免不了要被惊醒。
已上了门板、门闩的大门,这时正被人咣咣地砸响,听那动静,怕不有几十号人!
此地本是个宁静小镇,就算是衙门查案,也没有过这等吓人的响动。镇外不远山间有座大得不了得的庄院,听说是什么武林世家,有时能看见会家子持着刀兵来往,但也没在镇上搅扰过。偶有快马穿镇而过,像是传递什么讯息的样子,那姓林的庄主老爷家中必定来人,给镇上家家户户都发些银钱,只说是给乡亲们添了麻烦。
一句话,掌柜的开这酒馆已有九年,还从未见过今天这样的阵仗。
胡铁花看了一眼缩在柜台里瑟瑟发抖、想出来开门又不敢的掌柜,挥手笑道:“没你们的事,回去睡觉去!”想了想还怕掌柜的不放心,又加上一句,“你这店我包了!”
店里就剩他们一桌客人,店外门板都上了,还说什么包不包?
花满楼却立刻听懂了,笑吟吟地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来,道:“若打坏了东西,照价赔偿。”
掌柜的壮着胆蹭过去,一看竟是张五百两的银票,登时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还没等接,已被胡铁花一把按住。
胡铁花像是有点生气,瞪着花满楼道:“小花,你怎么大手大脚的,净乱花钱!”
花满楼笑道:“你不是没带钱么?只好我请客到底了。”说着手指一弹,那银票竟轻飘飘地落在掌柜的手上。
胡铁花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少钱!你随手就花光了,拿什么过日子?”
花满楼仍然笑吟吟的,似乎根本没听见门外一阵接一阵的喧闹呼喝声,悠然道:“你太小瞧我了。上个月我一盆白海棠就卖了二十两呢!”
掌柜的一下子呆住了。他不明白眼前这两个人为什么还能自如地说笑,也不明白旁边坐的那位少妇为什么神采飞扬,一副跃跃yù试的样子。他更不明白,一个似乎是靠莳花为生的年轻人,怎么会一下子给了他五百两银子。
然而在场的这三个“奇怪的人”,谁也没有理他。金灵芝望着花满楼,好奇道:“你不是最爱花么?怎么还要卖花?”
花满楼笑道:“难道爱花就要将所有的花都据为己有么?肯花二十两买一盆海棠的人,自然也会珍惜这盆花,我为何不让别人都开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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