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他才发现一个关键的问题。任慈的夫人秋灵素,昔日正是江湖闻名的用毒高手,只怕没有任何毒。药可以经过她的手,再给任慈服下。但如果绕开她给任慈下毒,又无法嫁祸于她。这个问题大概困扰了南宫灵很久。”
“直到有一天,他想到了一种无毒之毒,那就是神水宫的镇宫之宝,‘天一神水’。天一神水本身并不是毒。药,但进入人体之后,却会破坏人的内腑机理,令人衰竭而亡。这正是南宫灵想要的。”
“但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神水宫向来与世无争,并没有杀害任慈的理由。一旦被有心人发现任慈死于天一神水,势必掀起另一阵风波,到时候南宫灵也难以置身事外。他想来想去,索xing就设下了规模更大的一个局。”
“在用某种方法取得天一神水之后,南宫灵先胁迫任夫人,用一封求救信召来了她昔日的四个qíng人。这四人都已是一派掌门、或是一方霸主,不但江湖名望出众,背后更有着庞大的势力。南宫灵设计让这四人会合在一处,以任夫人为诱饵,挑动他们自相残杀,四个人当即死了三个,而最后一个也被天一神水毒死。南宫灵事先又找了一位少女,将她扮成神水宫弟子的模样,然后也杀死灭口。这五人的尸体若一同被发现,武林中势必认为是神水宫害死了那四位掌门,因而挑起各门派之间的争斗。这个时候若再有任慈死于天一神水之事,人们也会自然而然地针对神水宫了。”
“这个计谋如果成功,不仅可以不动声色地杀死任慈,更能令武林再次大乱。而南宫灵身为天下第一大帮会的首领,振臂一呼,力挽狂澜,就能赢得无数人的信任,一举成为中原武林的带头人。”
楚留香突然停住了话头,认真地望着无花。无花似乎已经听得入神,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既然你能说出这些,就代表他的计谋没有成功。”
楚留香道:“是的,他失败了。”
无花道:“但我看不出这个计划的破绽在哪里,他又为何会失败呢?”
楚留香道:“的确,这是一个十分周密的计划,但人们往往忽视了一点,那就是越周密的计划,细节就越多。一旦某一个细节出现问题,就需要更多的手段去弥补,而更多的手段,也就意味着更多的细节。”
无花沉思着道:“你是说,只要一个细节出现问题,最终就会变成无可弥补的漏dòng?”
楚留香道:“正是如此。”
无花道:“那么,这个计划是从哪个细节引发漏dòng的呢?”
楚留香道:“就是那五个受害者的尸体被抛到海上的时候。”
无花的神色似乎动了一动,道:“抛尸海上,这做法难道不妥?”
楚留香道:“原本可能没有不妥,当尸体接二连三地被发现时,发现者就会看出他们之间的关联,进而推测出凶手打算让人推测的事。只可惜,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一个意外,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无花道:“意外?”
楚留香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摸着鼻子道:“那个意外就是我。我刚好坐船从那里路过,所以发现尸体的人是我。”
无花的表qíng却不像那么惊讶,只是简单道:“嗯?”
楚留香道:“我开始也正像凶手期待的那样,觉得那些人是互相拼斗而死,但随后便想到,如果他们都已死了,又是谁把他们抛入海中的呢?这样一想,我便觉得事有蹊跷,因而将尸体暂时藏了起来。果然这样就破坏了凶手的计划,凶手才在不得已之下,接连两次对我和我的朋友出手。”
无花道:“你是说,南宫灵向你出手?”
楚留香道:“不是南宫灵。”
无花道:“凶手不是南宫灵?”
楚留香道:“做下这件案子的,不是南宫灵一人,甚至他根本不是主谋者。”
无花道:“但你方才说的……”
楚留香道:“方才的推理中,仍然有很多疑点,不能自圆其说。奇怪的是你为何会认为这是个周密的计划?”
无花顿了顿,笑道:“我没有楚檀越那么伶俐的心思,是以并看不出这计划的毛病。”
楚留香用食指搓着鼻梁,道:“抛开计划不谈,最大的疑点就是,南宫灵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我也是日前才听任夫人提起,二十年前任慈和天枫十四郎决斗之事,那时南宫灵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理应不记得才对。而任夫人也说,她和任慈都从未告诉过南宫灵这件事,其实是怕他的心里蒙上yīn影。因此向南宫灵揭开他身世底细的,必定另有其人,而这个人也是整个计划中的主谋。”
无花道:“你为何断定另一个人才是主谋?”
楚留香道:“因为天一神水。神水宫宫规森严,向来不准男子进入,南宫灵又怎么可能窃取神水呢?”
无花沉吟道:“你是说盗水的是个女子?”
楚留香摇头道:“寻常外来女子,也不会进入神水宫的紧要之地,如何能接触到宫中至宝?若说是宫中弟子所盗,那么南宫灵又是怎么和这弟子相识、并定下计划的?”
无花笑道:“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又不是宫中弟子,这盗水的人莫非是神仙?”
楚留香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才缓缓道:“这盗水的人,就是你。”
无花怔了怔,突然又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笑得有些忘qíng,过了半天才大声道:“是我?你说是我?我很多年都未听过如此好笑的笑话了!”
楚留香还是那样站着,目光深深地投向他,以异常低沉的声音道:“我已见过天峰和天湖两位大师。据他们所说,你近一年来游历四方,也时常开坛讲法,名声愈加响亮,就连神水宫也曾请你前往。”
无花呵呵笑道:“你是认真的?就因为我进过神水宫,你便说那盗水之人是我?”
楚留香摇头道:“神水宫主yīn姬笃信佛法,又慕你之名将你请去,自然待为上宾。而且你是出家人,在她们眼中并没有那些男女大防之说,想必不少弟子都对你暗暗倾心。”
无花道:“你这就太抬举我了。”
楚留香叹道:“这不是抬举,而是事实。你不妨看看这在场的名门闺秀、朝廷命妇,又有几位不是因为仰慕‘妙僧’无花,而前来听讲的呢!”他不顾周围一片哗然,继续道,“我虽不知详qíng,也不愿揭人yīn私,但你和多少女子有过非同寻常的关系,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场中又是一片压抑的惊呼声。但奇怪的是,这阵惊呼声过后,经堂中竟变得分外寂静,仿佛谁也不敢再出声。
无花终于收起笑容,冷冷道:“楚檀越,我一直当你是朋友,就算你偶尔开些过火的玩笑,我也不便妄动嗔念,责怪于你。但你现在随口胡言,毁我清誉,是怎么说?”
楚留香凝视着他的眼睛,道:“司徒静,慕容青青,这两个名字你可有印象?”
无花道:“没有。”
楚留香道:“司徒静是神水宫弟子,慕容青青正是慕容家主唯一的妹妹,也是那抛入大海的第五位死者。你对她们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无花道:“你是说我杀了她们?有什么证据?”
楚留香立刻道:“若你不认得司徒静,怎会知道她已经死了?”
无花突然像是被人从正面打了一拳,张了张口,才道:“哼!你一直说我是凶手,我不过顺着你的思路去想了。”
楚留香道:“你从司徒静手中骗到的,不止是天一神水,还有一套神水宫弟子的衣服。然后你又找上慕容青青,诱惑她穿上那衣服,才将她杀害,为的就是让人以为她是神水宫的人。到时神水宫必然不会承认,这矛盾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无花冷笑道:“你说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我又为的是什么?”
楚留香沉声道:“你的目的,和南宫灵是一样的。只因天枫十四郎共有两个孩子,南宫灵是次子,你正是他的同胞哥哥!”
无花摇头叹道:“这件事,你也是听天峰大师说的?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我父亲带我来到中原时,我已七岁,对身世之事隐约能够记得。可是天峰大师是我恩师,我怎么可能对他有复仇之念?你说的这些事,包括南宫灵本是我的弟弟,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楚留香打断他的话道:“那么,在济南大明湖畔,和滁州琅琊山中,两次拦截我们,并和花满楼jiāo手的,那自称天枫十四郎的人,又是谁呢?”
无花一愣,道:“你说有人自称……自称天枫十四郎?”
楚留香笑道:“如果你不是自信满满,要将我们引入歧途,而抛出了天枫十四郎这个名字,如果你没有开口说话,只怕我也很难怀疑到你身上。只是你不但错算了我,还错算了花满楼。即便你已压低了嗓子在说话,还是逃不过他的耳朵的。”
无花道:“单凭声音……”
楚留香道:“不错,这不能当作证据,却是串起整件事的关键。花满楼对我说了天枫十四郎的声音和无花一模一样之后,我才发现,其实你早已值得怀疑。当日我发现尸体之时便曾在海上搜寻,却看到你正乘船出游,我没有在意。在济南,天星帮的二当家宋qiáng正要对我说出书信之事,便被人灭口。我追着那黑衣忍者一直到大明湖,忍者不见了,而你正在湖上泛舟抚琴。要知道,我弃船登岸,赶往济南,路上走得并不慢,你这个优游四方的和尚却和我前后脚到达,又不见有什么急事,这难道不该怀疑么?”
无花叹道:“这些仍是你的推测,现下我解释什么,你也不会相信的。”
楚留香道:“如果我说我有人证呢?”
无花道:“人证?”
楚留香道:“我和花满楼赶去琅琊山中寻找任夫人秋灵素的下落,但却碰到了扮成天枫十四郎的你拦路。你故意引开我,对花满楼出手,可能是因为他为人温和,你觉得可以轻松胜出。谁知道中原一点红随后赶来,不但为我们解了围,还盯上了你。你非但不能在琅琊山中再窥伺下去,反而被一点红一路追踪,直到杭州。你原本安排在莆田的讲法日期已临近,你不能再耽搁,只得冒险改回自己装束,希望能蒙蔽一点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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