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胡铁花就左一杯右一杯地灌酒,左一口右一口地吃菜。他像是要把一肚子的火,都发泄在吃喝上。
而楚留香则已把自己的来意简单说了一遍。在听到“石观音”这个名字时,连姬冰雁这样的人,神色都明显地动了一动。
然后姬冰雁着意地看了一眼安静的花满楼,才道:“石观音在别失八里。”
楚留香点头道:“我听说的也是如此。”
姬冰雁道:“别失八里境内多是无垠的沙漠,石观音又行踪不定,你们若去,必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楚留香道:“这些我也想过了。”
姬冰雁又看了一眼花满楼,终于道:“花公子是初到,我想,不如就留在我这里。一来方便我们结jiāo,二来你们有什么需要,随时传信回来,也好接应。”
正忙着喝酒的胡铁花立刻放下了酒杯,大声道:“什么?你让小花留下?”
姬冰雁冷静地注视着他,缓缓道:“你们此行是对方主场,石观音又是心狠手辣之辈,必然步步凶险。你们当真想让花公子也一同涉险?”
胡铁花突然噎住了。
他当然知道这一次出关,面临的并不止是一场生死之战。那必定是如影随行的危险,和种种无法想像的yīn谋。他和楚留香是老朋友,不论怎样他都会去的,可是花满楼呢?
花满楼虽也是楚留香的朋友,现下还成了他胡铁花的朋友,甚至,在楚留香的叙述之中,他们也不止一次经历过危机的考验。可是……
那么年轻俊秀、温和怡人的花满楼,那永远带着月光一般轻柔的微笑的花满楼,胡铁花每次看他,就觉得整个人都沐浴在chūn风里……
难道真的要让他也走入那残bào的大漠,活生生地被烈日炙烤,被风沙侵袭?
就像姬冰雁现在……
胡铁花猛地打了个寒颤,目光在姬冰雁盖着毯子的双腿上一扫,又马上躲开了。
然后他转向楚留香,嗫嚅着道:“要不然,小花就……”
楚留香只是笑了一下,望着花满楼道:“你自己怎么打算?”
这句话的语气很平和,没有诱导,没有质问,也没有胁迫。好像他就是真的只想知道花满楼的打算。
花满楼也笑道:“姬老板说的有理,我留下就是了。”
楚留香的眼中,似乎瞬间划过一道难以形容的光芒。但胡铁花已“腾”地跳了起来,大叫道:“小花你不是吧?你、你……”
他想说“你真的这么没义气”,可是刚刚自己也同意了姬冰雁的建议,这话就堵在了口中。讷讷了半天,终于抛下一句:“我真是看错你了!”连酒也不喝,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大门。
楚留香又看了一眼仍稳稳坐在那里的花满楼和姬冰雁,只得摸着鼻子追了上去。
胡铁花气得直喘,一边大步走着一边叫道:“你jiāo的这是什么朋友!就听了死公jī两句话,立马改了主意!果然跟那死公jī一样没义气,怪不得说话投机!”
楚留香苦笑着追上他的步伐,道:“你别忘了,是你先同意老姬的提议的。如果花满楼坚持要和我们同行,你难道不会劝阻他吗?”
胡铁花道:“我气的就是这一点!如果他坚持要去,那我死也不能让他和我们一起冒险。可现在他……”
楚留香终于“噗”的笑出声来,道:“现在他自己就留下了,所以你想了一肚子的说辞,那些伟大的友qíng的象征全都用不上,你就生气了?”
胡铁花又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搔着头道:“是啊,难道我就是为了这个生气来着?”但念头一转,又叫道,“不对不对,你别打岔!我明明是为了他们没有义气。还说什么好朋友,一个断了腿也就算了,另一个……”
他还想说下去,猛地又觉得不对了。楚留香含笑看着他,直到他住了口才道:“你相信我,花满楼不会因为担心遇到危险,更不会因为眼睛有所不便,就不和我们同行的。”
胡铁花半信半疑地哼道:“那你说,他是为了什么?有什么打算,居然事先也不和我们商量!”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眼光却开始在街道上四下搜寻。同时漫不经心地道:“你放心,他的打算我们很快就能知道。我现在要找的,是另外一个人。”
胡铁花好奇起来,也跟着满街乱看,看了一阵道:“你要找谁?”
楚留香被他气得咳嗽起来,半天才道:“中原一点红。”
◇ ◆ ◇
偌大的圆桌旁,只剩下了姬冰雁和花满楼两个人。
姬冰雁静静地望着花满楼,见那张清秀的脸庞上,竟还带着一丝平和的笑容,心里也不禁升起一股好奇。于是他淡淡道:“他们已走了。”
花满楼道:“嗯。”
姬冰雁道:“你不跟他们一起走?”
花满楼道:“承蒙姬老板留客,我自然是留下。”
姬冰雁呵呵冷笑道:“你留下?你留下不怕他们说你没义气?”
花满楼微微偏过头去,嘴角边却露出有些促狭的笑意,道:“不会的……至少楚留香不会。”
姬冰雁目光一闪,道:“你跟老楚认识多久?”
花满楼道:“不到半年。”
姬冰雁道:“这么短的时间,足以了解一个人么?”
花满楼道:“也许还不够了解,但已足以信任。”
姬冰雁道:“哦?”
他似乎也未想到花满楼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竟无言以对。过了半天,才喃喃道:“信任……信任……”
花满楼却突然转了话题,道:“他们都已走了。”
姬冰雁道:“嗯?”
这句话本是他刚才对花满楼说的,但花满楼又重复了一遍,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对姬冰雁这样的人来说,听不清对方话中的含义,这恐怕还是第一回 。
花满楼却只是轻松地道:“姬老板的宅子很大。”
姬冰雁道:“确实不小。”
花满楼道:“在西北,很少能见到这么宽敞、又这么华美的宅第。”
姬冰雁淡淡道:“花公子谬赞了。”
花满楼却已应声站起身来,笑道:“我想在贵府上下四处游览一番,不知姬老板可愿拨冗,为我指路?”
姬冰雁的瞳孔蓦地收缩,只哑声道:“我……”
花满楼还是那么平和地微笑着道:“姬老板不愿站起来么?”
片刻的沉默。
姬冰雁不知这个看上去温柔优雅、似乎没什么江湖经验的年轻人,怎么会一下子看出自己双腿完好。但只待了一阵,他便长身而起,走到花满楼的跟前,平静地道:“花公子请。”
若不是看到花满楼的笑容顿时扩大了些,而且带着孩子气的喜悦,姬冰雁说不定会认为,这个年轻人有着自己想像不到的极深的城府。但他一边导引,一边介绍着各进院落中的建筑、树木和花糙时,分明见花满楼带着天真好奇的神色不断点头,像是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能带来极大的兴趣。
姬冰雁终于停下脚步。他们停在了花园中,身边是一丛深红色的芍药。
花满楼深深地吸了口气,轻笑道:“姬老板的花园打理得很好,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姬冰雁直接道:“为什么留下来?”
花满楼沉吟一阵,道:“我想,姬老板需要一个机会。”
姬冰雁道:“什么机会?”
花满楼道:“跟上楚留香,和他们一起同行的机会。”
姬冰雁冷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和他们一起去?”
花满楼叹道:“你们是好朋友,不是么?”
姬冰雁突然感到一些烦躁,挥了挥手道:“好朋友?你所说的好朋友,就是一个人在外面惹了祸,马上去叫另外两个一起扛?还是谁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让那两个人替他出了一箩筐的主意,最后自己逃之夭夭?没有这些好朋友,我的麻烦已够多了!”
花满楼听着这些牢骚,似乎已看到七年前那三个天不怕地不怕、在江湖上玩得风生水起的年轻人,不禁笑道:“所以姬老板一听说楚留香和胡铁花来了,第一反应就是装作双腿已经瘫痪,生怕他们又闹出什么新鲜玩意来!”
姬冰雁只得咳嗽一声,道:“你自己也听见了,就老胡来时那个口风,我怎么能相信他是有正事?”
花满楼继续道:“等你听说他们真的是有正事时,话都已说出去了,总不能又站起来说‘我其实是骗你们玩的’。”
姬冰雁哼了一声,道:“那么你留下,就是为了劝我再去追上他们?”
花满楼道:“是。”
姬冰雁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看上去斯文,只怕是最能找麻烦的一个。”
花满楼挑了挑眉梢,道:“怎么?”
姬冰雁道:“你看老胡那个xing子,一言不合拔脚就走了。我们要去的是戈壁大漠,不是绿柳江南岸,他们却连行装都不晓得准备。你这不是给我找了天大的麻烦么?”
花满楼微笑道:“这个请姬老板放心,楚留香他们现下一定还在兰州城内,不会一走了之的。”
姬冰雁道:“哦?”
花满楼道:“我们和一位朋友约好在兰州相会,他们应该是去找那位朋友了。”
姬冰雁的目光里,终于也带上了一丝好奇,道:“那位朋友是谁?”
花满楼笑道:“目下正站在那边的白杨树后面。”
从不动容的姬冰雁,双眉一下子高高扬了起来。他迅捷地向前迈了一步,已摆出了迎敌的姿态。
只不过瞬息之间,他便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变成了锋利敏锐的江湖客。
他的整个人,似乎已成为一把出鞘的钢刀,散发着凌厉的气息。
花满楼轻叹一声,向着那株白杨树道:“红兄,姬老板是香帅的朋友。”
姬冰雁怔了怔,看着树后走出一个灰衣的身影。那是一张苍白而平淡的脸,称不上英俊,却令人一见之下就难以忘记。
因为那是一张沉寂如死的脸。连那双jīng明锐利的眸子,散发的光芒也是死灰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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