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想不出该如何脱身。
就在这时，本来已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竟迤迤走来了一个挑担的老人。
这老人像是不知道这边的街上正在打架，自顾四下张望着，仿佛想找个主顾开张。
他的担子上，一头是口大锅，另一头则是汤勺盆碗，上头木格架子放着油盐酱醋，原来是个卖汤饼熟食的。
一直走到跟前，老人才看着这一大群人愣了愣，跟着便冲楚留香他们笑起来，道：“客官，热乎乎的馄饨面，要不要来一碗？”
他显然看出楚留香他们有钱，连正眼也不看乞丐们一眼。但楚留香又怎么有心思吃馄饨？
四袋弟子似乎露出一种奇怪的神qíng，突然走上前去，冲那老人大叫道：“他是楚留香！”
卖馄饨的老人不耐烦道：“我当然知道他是楚留香！他化成灰我都认得他！”
楚留香忍不住惊讶起来。
这卖馄饨的老人是谁？怎么会和丐帮弟子熟识？又怎么会认得自己？
老人却望着他笑道：“多年不见，楚香帅却记不得老朽了么？”
楚留香蓦地恍然道：“你……前辈是戴……是‘万里独行’戴长老！”
老人呵呵笑了起来，似是有些得意的样子，却摆手道：“香帅没忘了戴独行已经很好，那些外号就不要再叫了。老朽不管帮务多年，怎么丐帮就这么乱了，还敢找香帅的麻烦？”
他后一句话显然是对着那一群乞丐说的，四袋弟子吓得拜倒在地，连声道：“长长长……长老有所不知，是楚留香害了南宫帮主……”
戴独行怒道：“胡说！你可知六年前‘川中三虎’要找咱们丐帮的麻烦，若不是香帅仗义援手，咱们总舵都叫人给挑了！南宫灵那小子有点心眼，武功却不怎么高明，香帅想怎么样他，还用得着费什么心思？”
楚留香怔了怔，才苦笑道：“戴长老也觉得是我杀了南宫灵么？”
第六十五章 仇敌与朋友
戴独行不是南宫灵。
他不像南宫灵，是年纪轻轻就当上帮主的。事实上，他和花满楼曾经说过的一样，进入丐帮之后就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无袋弟子做起，一只口袋一只口袋地熬到了八袋长老。即便如此，他用的时间也不算太长，因此他以长老身份退隐时不过五十岁，现在也还不到六十岁。
所以戴独行的经历比南宫灵要多得多，就算是十个南宫灵，只怕也比不上他。
戴独行很谨慎，也很老练。他说的话虽然像是在捧楚留香，斥责本帮的弟子不识好人，却直接把楚留香架到了风口上。
楚留香当然听得出来，但却无法辩驳。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将南宫灵置于死地的人，的确是他。
他当然猜到南宫灵多半就是柳无眉杀的，但他一点证据也没有。
他只有苦笑。
戴独行却继续道：“香帅不要误会，老朽决不会怀疑香帅的。只是……老朽和香帅多年不见，可否让丐帮做个东道，招待一下各位，也好让老朽与香帅叙一叙旧？”
楚留香仍然只有苦笑。
戴独行的话说得很客气，他若再不答应，反而更惹人怀疑，恐怕想走也走不了。
周围的丐帮弟子，眼神里却都透着得意。
凤阳是丐帮总舵所在，守卫自然严密，他们还没见过到了总舵还能逃脱的人。
只有戴独行见了配药回来的姬冰雁和胡铁花，脸色就有些不对起来。看到那四袋弟子还凑上来想说话，便一脚踢过去道：“去替我把馄饨都卖了！剩下一个也别回来！”
◇ ◆ ◇
楚留香把无花和南宫灵所做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从他在海上偶然发现的那些江湖名人的尸体，一直讲到大沙漠里的石观音。听到这些事的丐帮弟子们全都发了呆，本能地表示不信。
这委实太像一个荒诞离奇的故事，就算是话本小说也不会编得更离奇了。
但当戴独行听到英万里、慕容青城、特别是秋灵素的名字时，他决定相信楚留香所说的话。
英万里和慕容青城都是说一不二的人，又在江湖中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如果楚留香没有把握，决不会将他们作为人证。
而就连丐帮内部，知道“秋灵素”这个名字的人也极少极少。在绝大多数人心目中，任慈帮主的夫人姓叶，名淑贞，是个终年用黑纱蒙着面孔，也不大爱出头露面，但待人十分亲切的人。
只有戴独行隐约听过秋灵素的故事，知道她的过往，也知道她的改邪归正，和她的退隐成婚。
在丐帮中，她确实是楚留香最为有力的支持。
于是戴独行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道：“香帅请放心，今后丐帮再有怠慢香帅之处，都着落在老朽身上。”
楚留香和朋友们的心里，终于也轻松了许多。既然戴独行已接受了他们的说法，那么今后就算不再张扬这件事，丐帮也不会找他们的麻烦。否则的话，他们想要前往苏州拥翠山庄，必定举步维艰。
胡铁花一高兴就又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样子，跑过去拍着戴独行的背道：“前辈号称‘万里独行’，怎么是挑着馄饨担子独行的？”
戴独行呵呵笑道：“老朽退隐多年，实在闲得发闷，但帮中代有才人出，我也不好再回来抢年轻人的事做，就自己gān了个小生意。”
姬冰雁点头道：“戴前辈的名号，江湖上无人不知，如果还以本来身份四处行走，丐帮各地分舵自然要关照的。前辈想必是不愿给帮中弟子添麻烦。”
胡铁花看着戴独行的脸色，哈哈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戴前辈退休之后生活拮据，所以才卖卖馄饨，赚点外快的！”
楚留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又板着脸道：“这个花蝴蝶，专会胡说八道！你再给我得罪了戴前辈，咱们全都走不成，也别想吃饭了！”
戴独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也笑道：“香帅这是在怪老朽不曾招待各位了。我这就叫他们去安排酒饭。”
楚留香目光闪烁着，摸了摸鼻子道：“这怎么好意思？”
戴独行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大笑道：“你再跟我装！明明就是想赖我们丐帮一顿饭，还要拐弯抹角。你们要是想吃馄饨，我就亲自下厨！”
宴席当然不能光有馄饨。就算楚留香他们只想吃馄饨，丐帮也不会答应。
楚留香他们已从“陷害南宫帮主的凶手”，又变回了帮中的贵客，没有任何帮派会只让他们吃馄饨。
丐帮弟子虽都是叫化子，其实帮中也是有产业的，不然又怎么能维持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的运作？
是以这顿宴席称不上山珍海味，却也丰盛得紧，特别是那丐帮秘制的“叫化jī”，绝对是少不了的。
叫化jī很美味，酒也是好酒，足见丐帮待客和赔礼的诚意。而戴独行的目光，则更多地落在了柳烟飞和花满楼的身上。
只因这两个人，一个是多年前就已成名、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天才少年剑客，另一个的名字，却从未在江湖中流传过。就算是戴独行旁敲侧击，再三探问花满楼的出身，花满楼也只是微笑不答。
这更令他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愈发神秘起来。
戴独行自然知道，江湖中人各有各的隐私，再问下去就是对人的不尊重，于是只举起酒杯，笑吟吟地去敬花满楼。
谁知他一句话还未说出，花满楼的神色突然变了变，跟着他的人就像一道青色的光芒，眨眼间掠出了大门。
戴独行举杯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他咳嗽一声，才望向楚留香，想问一问这位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花公子，为什么有这样古怪的脾气。但楚留香就像根本没看见他一般，转瞬就跟在花满楼的身后纵出门去。
楚留香一动，胡铁花、姬冰雁和柳烟飞自然也动了。几次并肩作战的默契已令他们意识到，花满楼一定发现了什么。
花满楼已跟两个灰色的人jiāo上了手。
这两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是bào露在外的，与其说是活人，还不如说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陶土人俑。但两人手中那寒光森森的长剑，却一望而知乃是利器。
花满楼就这么赤手空拳地穿梭在两人的剑光之间。
楚留香早已不假思索地跃向前去。就算他看出花满楼同时对付那两个人也毫无问题，他仍然不能袖手旁观。
就在那一刹那，一个隐约的念头浮上他的脑海，但还未成型，他已不再去想。
胡铁花也想跟着上去，柳烟飞长剑已在手，却被姬冰雁一手一个拉住了。胡铁花立刻跺脚道：“死公jī，你这时还拦着我！”
姬冰雁没有回答，他们的耳边已听到戴独行低沉的嗓音：“结阵！”
呼啦一声，二十余名丐帮弟子已纷纷跃出，将正在jiāo手的四人都围在了当中，跟着便有二十几根棍子同时伸出，猛地在地上一顿。
“砰”的一声响，就像是一个讯号。
楚留香早就在观察周围的qíng况，听到这个声音时，便挽住了花满楼的手。两人的身影蓦地一闪，退回人群，圈子里就只留下了那两个灰色的人。
又是“砰”的一声响，棍影jiāo织，将两个灰色的人笼罩在了中心。布阵的弟子每个人的武功都不算很出色，但联起手来，已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楚留香和花满楼慢慢地向后退，这个棍棒舞成的圈子却在向内推进，像是要把那两个人生生绞碎。
两个灰色的人背对着背，互相没有对视一眼，却同时出剑！
一阵震耳yù聋的金属撞击和摩擦声，难听得简直让人浑身都起jī皮疙瘩。
但当布阵的丐帮弟子醒过神来的时候，他们的圈子竟已出现了一个缺口，圈中的人也只剩下一个。
几乎是同时，楚留香和戴独行的身影都朝着一个方向掠了过去。是那个灰色人逃走的方向。
而花满楼的身形一闪，已来到了圈外，恰好站在缺口的位置上。
他虽然看不见，却有一种特殊的直觉，让他分毫不差地填补上了这个阵法的漏dòng。
尚未冲出的那人并没有再试图逃脱。他出剑。
剑锋回转，在他自己的颈间一抹，鲜红的血液已喷出。他的人也跟着倒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的姬冰雁等人突然觉得心里一阵寒冷。
不能逃，就死。决不给敌人留下活口，留下可以审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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