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恩怨与组织
一点红似乎并不想走。与其说他是在担心追杀他的那些人,会给朋友们带来麻烦,倒不如说,现在他最不愿意的,就是面对楚留香。
只因楚留香为他做的已经太多,而他无法回报。
但他现在不能不走,也不能不面对楚留香。
他和曲无容两个,几乎等于是楚留香从丐帮手中“要”出来的。自从丐帮知道了那些不断来袭的灰色人并不是来救他、而是来杀他的,就不再想惹上这个麻烦。而他也不能要求丐帮索xing杀了他,那就辜负了楚留香所做的一切。
而且,柳烟飞也说过,如果他死了,曲无容会伤心。
其实一点红不太懂得“伤心”是什么意思,在他生命的二十四年中,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有当柳烟飞引导着他想像曲无容死去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像被一把刀剜进了胸膛,然后整颗心就不见了。
那种空dòngdòng的疼痛,如果就是“伤心”的话,一点红决不想让曲无容也有同样的感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就是曲无容追上他的那一刻,一点红已把曲无容看作是自己最重要的一部分,比生命更重要。
两天之后,他们启程离开丐帮。
像楚留香这样的人,一向喜欢潇洒来去,但这一次走得却颇有些láng狈,简直像是从丐帮“逃”出来的。
即便他已诚心赔礼,也甘愿自己受戴独行一剑,但他完全知道,这都不足以弥补刘长老所受到的伤害,也不能安抚丐帮弟子的不忿。因此他只能走,剩下的事则jiāo给戴独行去处理。
一点红的伤势也令他们十分忧心。
就算一点红自己不说,他们也能发现,他一直在发着烧。被铁链穿透过的锁骨,伤口也有些恶化的迹象,令他的手臂已抬不起来。没有人知道,有中原第一杀手之称的一点红,还能不能再拿起剑来。
但一点红对这些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自从他跟着楚留香他们一起上路,就变得像个木偶一样,毫无反应地接受着别人对他的一切安排。别人喂他吃的喝的,他就张嘴,别人替他处理伤口,他也不出一声。
大家只好把这些事都委托给曲无容去做,只盼这个一点红深爱的姑娘,能够触动他的内心,让他重新焕发生机。而楚留香他们则挤在另一辆马车上。
姬冰雁不禁皱眉道:“我们又添了一个伤号,现下还不能去苏州,得先找个地方,让你们休养好了再说。”
楚留香笑着摸了摸鼻子,道:“你莫不是把我也算进伤号里头去了?”
姬冰雁瞪着他道:“你难道不是?”
楚留香道:“你看我这些日子犯过病没有?明明就是你瞎担心,还在bī我吃药!”
胡铁花抢在姬冰雁前头,大笑着攀住楚留香的肩膀,道:“你可莫要说嘴!看你明天就犯了,老姬不给你药吃,活活疼死你!”
楚留香“哇”的一声怪叫道:“花蝴蝶,胡疯子!我跟你有什么仇,你个乌鸦嘴这样咒我!”
他们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叫得夸张,显然只是在故意打趣,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早已熟悉了他们xingqíng的花满楼和柳烟飞就都露出微笑来,只有姬冰雁还沉着脸一言不发。
过了一阵,花满楼忽然道:“我去看看红兄。”
胡铁花奇道:“你去gān什么?他和曲姑娘说不定……”
花满楼摇了摇头,笑道:“你听他们那边一句话都不说,只怕也没什么可打扰的。”他顿了一顿,似乎是冲着姬冰雁扬起眉梢,露出一个会意的神qíng,才继续道,“姬老板想必也在担心他们,不是么?”
◇ ◆ ◇
曲无容并不是不想跟一点红说话,但她不知道说什么。
她想起当初一点红劝说她离开石谷,其实也是拙于言辞的,因此最后只得把她打昏,qiáng行带了出来。
他们两个在这方面确实很相似,而楚留香和那些朋友们,却都是口齿伶俐的人。
曲无容也很奇怪,为什么在自己内心深处,已将楚留香他们当作了朋友。而且她相信,一点红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一点红才要走。他必须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追杀他的人,而不能让朋友们也卷入其中。
那些人究竟是谁呢?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马车车厢的帘子突然掀开了,一个穿着雨过天青色衣服的身影跳了进来。
曲无容看清那是花满楼的时候,一颗心就放下了。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人让人无法生出任何敌意,或者是排斥的想法,那就是花满楼。
马车并没有停下,花满楼却像随意串门访友一般跳进了他们的车厢,这倒是有些奇怪。
花满楼却微笑着道:“我是来看红兄的。”
曲无容没有说话,一点红更没有说话。应答花满楼的,是车厢内突如其来的沉默。
花满楼却像是丝毫没有感到不自在,自己坐到了一点红的chuáng边,静静地听了一阵他的呼吸。一点红突然有些烦躁地转开头去。
花满楼缓缓道:“那些人……是你原来的伙伴?”
一点红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开口。如果花满楼能看到的话,就会发现他已紧紧地咬住了嘴唇,仿佛在阻止自己说出任何话。
花满楼还是继续道:“他们的武功并不及你,但他们要杀你,你却不想伤他们,所以才一直逃。”
曲无容叹了口气,终于道:“我也是这么猜测的,可是他从来不回答。如果没有我,他……他也许甘愿被那些人杀了……”
她以为一点红仍然会保持沉默,但一点红出人意料地转回脸望着她,过了一阵,又看看花满楼,开口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花满楼和曲无容都愣住了,一时不知道他究竟在问谁,便都没有回答。一点红却执着地盯住了花满楼,又道:“你觉得曲姑娘怎么样?”
这一次花满楼听明白了,但仍然不解地偏了偏头,像是在聆听曲无容那边的声音。曲无容并没有任何表示,因此花满楼无奈道:“她是个好姑娘,值得人好好去爱。”
一点红一下子笑了起来。这个素来面容冷漠的年轻人,竟然笑得如此开心,令花满楼和曲无容都感到了一些不安。
然后一点红转过头看着曲无容,笑道:“你不用伤心了。”
曲无容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的笑脸,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花满楼却懂了。
因为柳烟飞曾说过,如果他死了,曲无容会伤心,所以他就替曲无容找了一个可以接受她的人。如果曲无容跟花满楼在一起,只要花满楼不死,她就不会伤心了。
这想法听上去十分可笑,却已是一点红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这样他可以安心地去死,而曲无容仍然能生活得很好。他觉得这样再完美不过。
花满楼咳嗽一声,道:“我现在只恨自己不是胡铁花。”他知道一点红和曲无容都疑惑地望着自己,就没有等他们发问,继续道,“如果我是胡铁花,我就不会管你身上是不是有伤,先揍你一顿再说。”
一直温和有礼的花满楼,突然用这种语气说出这样的话来,令一点红一时间有些诧异。他听着花满楼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你以为你死了,曲姑娘就会喜欢上我吗?”
一点红仍然执拗地道:“让她先喜欢你,我再死。”
曲无容气得用力捶了一下chuáng沿,但这样的震动让一点红的身体颤抖了起来,曲无容就蹙着眉头扶住了他的肩侧,想了一想,又索xing俯下身去抱住了他。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眼泪已一滴滴地落下来,落在一点红的脸侧、耳边。
花满楼叹道:“曲姑娘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一点红咬着牙道:“我……我不明白!她明明可以不伤心的……”
曲无容终于嘶声道:“你先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我就不会伤心了!”
她和一点红一样,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qíng。这已是她能想到的发自内心的话语。
花满楼摇头道:“爱一个人,便是把自己的心jiāo给了他,因此对方受到伤害时,自己也会跟着伤心。这样的爱,怎么可能随意改变?”
他本来是想劝慰一点红,但话说出口时,才发现已带上了自己深深的感喟。他有些迷茫地住了口,车里又变得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曲无容先冷静了下来,便直起身坐到一旁去。但她的眼中闪着坚毅的光,像是任何人也不能阻拦她的决定。
一点红深深地叹了口气。
花满楼忽然道:“他们为何要追杀你?”
他像是刚刚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脸上不禁有些发红。
一点红只是简单地道:“我不想再杀人。”
花满楼的神qíng动了动,道:“你回去说,你不想再杀人了?”
一点红道:“嗯。”
花满楼道:“他们……不肯放过你?”
一点红道:“不杀人的杀手,是没有价值的。”
他的语气天经地义,像是根本不觉得别人待他有什么不公平。
花满楼想了想,道:“但那些人并不是你的对手,为什么你……”
一点红道:“我不杀人。他们也是人。”
花满楼叹道:“这都是我不好,我一定要把自己的想法qiáng加于你,害你……”
一点红突然笑了笑,道:“我若还想杀人,你拦不住我。”
花满楼一下子顿住了。他知道一点红决定不杀人,是在大漠和自己谈话之后,因此他一直觉得,一点红落到这样的境地,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
然而一点红告诉他,这个决定是出于一点红自己的意愿。
花满楼也知道,他没有那么好运气,每次都像在济南城初遇的时候一样,可以从一点红剑下救出人来。
所以一点红说的没有错,无论是语言还是行动,花满楼都不可能拦得住一点红杀人。
于是花满楼也笑着长长出了一口气,道:“看来我又高估了自己。”
一点红却望着他道:“谢谢你。”
花满楼道:“谢我?”
一点红道:“是你让我知道,我还可以不杀人的。”
花满楼叹道:“可现在却让你陷入绝境!”他蓦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便从袖中取出那块铜牌,递到一点红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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