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寻常百姓知道楚留香的人并不多,简直是太少了,但这一次听到“楚留香”的名字时,满街的人竟像一瓢冷水浇进了滚油中,“轰”的一声便嚷闹起来,男人牵着女人,大人抱着孩子,慌慌张张地转头就跑。沿街的店铺竟也乱哄哄地开拾收摊子、上门板,活像来的不是人,而是能吃人的妖怪。
楚留香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造成这样的轰动,一时间呆在那里,连鼻子都忘了摸。
然而这时又有一拨人跳了出来,一个个手持兵刃,喊着要“请楚香帅指教”。
连胡铁花这种没有祸也要去惹祸的人都察觉出了问题。这里的江湖帮派,多半应该来自附近的石固山和五湖山,但楚留香和他们一直都没有打过jiāo道,他们又怎会来找楚留香寻仇?
好在对于这四个人,打虽然不想打,跑还是能跑的。
他们就像丧家之犬一般跑了回来。
姬冰雁看着他们,怎么也想不通为何会变成这种局面。最后回来的柳烟飞却道:“那个孩子必是被人指使的。县城中的人都传说,楚留香是个朝廷通缉的江洋大盗,烧杀抢掠无所不为。”
楚留香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就被胡铁花用力拍着后背大笑道:“老臭虫,你这个名声可越来越不像样了!到底是谁这么跟你过不去!”
胡铁花当然也知道这事并不那么好笑,但能逮到挖苦楚留香的机会,他总是不愿意放过的。何况他这样的态度,其实也是在告诉楚留香,不论到什么时候,朋友们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委实是最能令人放松心qíng的一种方式。
楚留香只得苦笑道:“现在跟我过不去的人太多,我是真的猜不出来了。”
花满楼的神qíng却突然一动,道:“你可记得这是第几次了?”
楚留香的目光闪了闪,道:“第二次?”
柳烟飞也道:“不错。在凤阳的时候,也是有人当街点破了你的身份,才引来丐帮的人。”
花满楼道:“但是我们都忘记了去找那个人。”
柳烟飞道:“只怕找到也没有用,就像今日那个孩子,不过是被人授意如此的。”
花满楼道:“既然是这样,必定有人一直在跟踪我们,才能掌握我们的行止qíng况。”他偏过脸向着楚留香的方向,露出疑问的神色。
楚留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缓缓道:“你是说……宫南燕?”
◇ ◆ ◇
不论是什么人在暗中跟踪,楚留香他们都已不适合在待在县城中。有着这样惊人的武功和胆量的七个人,此时却不得不悄悄行走在乡间野地里。
只因他们也知道,他们是无法向那些普通的居民解释清楚的。而对于江湖人士,又没有再起争执的必要。
他们的麻烦已足够多了。
然而这样的麻烦还远远没有到头。
他们刚刚穿过一个村子,又听到有人在身后叫道:“楚留香来啦!他就是楚留香!”
那种语气简直就像楚留香是一头láng似的。
然而村民总是齐心的,在这种小村庄里的村民尤其如此。他们非但没有像县城里的人那样四散奔逃,反而抄着木棍锄头,成群结队地追了上来。那qíng景和打láng也真差不了多少。
楚留香他们只得一边叹气,一边驱赶着马车飞速地逃出村子。马车的颠簸让昏睡的一点红也清醒过来,楚留香望着他抱歉地笑道:“这回换成我连累你了。”
一点红静静地听着车外的嘈杂喊打声,神qíng忽然有了些变化。这种变化很奇怪,因为他的嘴没有在笑,但他的眼睛却已露出笑意。
然后他淡淡道:“胡兄曾对我说,朋友就是用来连累的。”
楚留香一怔,才拍着腿大叫道:“胡铁花!你教坏一个花满楼还不够,连一点红你也要教得他胡说八道不成!”
胡铁花不等他说完就大笑起来,跟着是花满楼和柳烟飞,最后就连姬冰雁也露出一丝笑容。
在这种qíng形下,也只有这一群人还能笑得出。
车后的人渐渐少了,马车也渐渐慢了下来。
他们已几近出了这村庄的边界,前面是一片荒烟蔓糙。
姬冰雁叹了一声,道:“看来今天又要在车上过夜了。”
他话刚说出口,马车却停了。柳烟飞已跳下车去,看着车前的一个少年。
少年穿着很普通的褐色短打衣裤,脸色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两颊却带着红晕。他的眼睛也乌黑发亮,没有一丝敌意。
他望着柳烟飞道:“你是楚留香?”
柳烟飞咳嗽一声,道:“我不是。你找楚留香有什么事?”
少年突然咧嘴一笑,道:“我猜你也不是。楚留香应该比你好看一些。”
柳烟飞顿时有一种冲动,想学楚留香去摸一摸鼻子。
楚留香却已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的样子像是很开心,向少年笑着道:“你的眼光真不错!”
少年道:“你是楚留香吗?”
楚留香道:“我就是。”
少年看了他两眼,却突然摇头道:“你也不是。”
楚留香顿时有些笑不出来了。他摸着鼻子道:“你认识楚留香?”
少年道:“我不认识,我爷爷认识。”
楚留香讶然道:“你爷爷?”
少年道:“我爷爷说,楚留香救过他的命。”
楚留香想了很久,仍然没有想起这回事,只得道:“你想见见救你爷爷的人?”
少年摇头道:“他们都说楚留香是江洋大盗,是恶人,我爷爷说不是。我爷爷说,如果楚留香来了,一定要请他到家里去坐坐。”
楚留香突然来了兴趣,笑道:“那我们能不能去拜访一下你爷爷?”
少年道:“当然可以。不过,我想知道你们谁是楚留香。”
胡铁花这时也已下了车,一听这个就来了jīng神,拍着胸膛道:“我就是楚留香,如假包换!”
少年立刻皱眉道:“你莫以为我没见过世面,来安县城我也是去过的。”
在这少年的心目中,进过县城已算很了不起了。
胡铁花一边笑,一边把车上的人都叫了下来,在少年面前站成一排,道:“那你说我们谁是楚留香?”
少年认真地从左往右看了一遍,又从右往左看了一遍,最后指着一个人道:“他是楚留香!”
他指的竟然是花满楼。
楚留香虽然没有什么不高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是楚留香?”
少年正色道:“因为他生得最好看。”
◇ ◆ ◇
楚留香他们跟在少年的后面,一起回到他的家。
这个“家”其实只是两间半的板房,墙壁的木板有些已裂开了黑dòngdòng的fèng隙。
家里只有少年和他的爷爷两个人。爷爷看到少年带了这么多人回来,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胡铁花他们就把楚留香、“真正的”楚留香推了出去,叫他跟老人去解释。
过了一阵,他们才明白,三年前楚留香曾到过滁州北边的白塔镇,看见一位老人没有钱抓药,就顺手替他付了药钱,还给了他十两银子。老人治好了病,就搬回这里的老家居住。
这件事楚留香早已记不起来,他甚至不记得告诉过老人自己的名字。他手头的银子总是来了又去,一动就是成千上万的数目,因此他也不曾想到,会有一位老人会心心念念,感激着他区区十两银子的帮助。
当楚留香被老人拉住了手,颤颤巍巍地道着谢时,他突然觉得心里涌起一股温暖。这种远离江湖的、朴实的温暖,几乎消去了他的一切伤痛与疲惫。
姬冰雁的忧心也消失了。老人和少年都热qíng地邀请他们留在家里住。尽管他们不得不挤在一间狭小而且漏风的木板房里,但已是他们现在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住处。
这一住就是一个月。
楚留香并非不想立刻动身,继续前行,他也十分担心自己的逗留,又会给老人祖孙俩带来什么麻烦。但每次他提出要走,姬冰雁就只是淡淡地将目光投向一点红,楚留香顿时不再说话了。
一点红的伤势也在复原之中,但要像原来那样拿起剑来,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
楚留香知道,他不可能把一点红和曲无容留在这里,那是对他们忠诚的友qíng的一种侮rǔ。他甚至不可能不让一点红在对付拥翠山庄的时候先出手,只因他也知道,一点红在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能够以行动来回报大家不离不弃的友qíng的机会。
友qíng,将他们这些曾经彼此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联系在了一起,让他们成为了一个整体。无论任何事qíng,他们都会一同去面对。
就像是柳烟飞,就像是……花满楼……
楚留香突然觉得,在这一点上,花满楼是有些不一样的。但是怎么不一样呢?
对一点红和柳烟飞,甚至是胡铁花和姬冰雁所做的一切,楚留香一直心怀感激,因此当这些朋友需要的时候,他也会义无返顾地去支持,去帮助。
但是对于花满楼,他似乎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固然也在关心着花满楼,比任何人都能更敏锐地察觉花满楼的qíng绪变化,喜爱并享受着和花满楼的每一次倾谈。他觉得自己和花满楼之间仿佛没有一点隔阂。
然而他现在才发现,他不知道花满楼需要什么。
花满楼在这里没有家,也没有其他朋友。除了跟他们在一起,他似乎无处可去。
那么,当解决了眼前的一切、当他们的生活都回到原来的轨迹上的时候,花满楼又该怎么办?
楚留香开始考虑,如果自己再次提出邀请,让花满楼和自己、还有三个妹妹一起住到船上去,他会不会同意?
因为楚留香自己也无法想像,没有了花满楼在身边的日子,将会是什么样子。
第七十二章 阻碍与论战
在楚留香想着他的心事的时候,花满楼正和胡铁花他们一起,帮着老人和少年修缮着他们的家。
木板房很快被修葺一新,旁边搭了个jī舍,养着姬冰雁刚从县城买回的jī鸭,连院子里也开出了一块小小的菜园。对于老人收留大家的好意,他们选择用这种实际的方式来报答。
而花满楼仿佛对这一切琐事都充满了兴趣,他听着胡铁花叮叮当当钉钉子的声音,和jī鸭的叫声,就笑得十分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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