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时有发生,仿佛地里面有挖不完的东西、或者埋不完的东西。有一天,年幼的贺莲用幼稚的嗓音问:“爹,你晚上挖什么呢?”
然而她并未得到任何回答,而是挨了一耳光,并被严厉地告诫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
这之后,贺莲学会了保持沉默。而她的父亲除了喝骂她其实也很少与她说话,并总是显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等贺莲稍大一点,开始懂事之后,她发觉其余的人家似乎也都是这样沉默、古怪的,因此也就不以为意了。
这种懵懂的状态一直保持到七岁,贺莲开始同父亲出海。她从小就很能干,部分原因是她希望讨好父亲,因此样样都要做到最好。虽然父亲不是那么容易讨好的,但贺莲总算因此得到了新的机会——到更远的地方去。
在熟悉了探索范围之内的丛林之后,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出海航行无疑是令人振奋的。虽然贺莲知道父亲带上她的唯一理由就是他需要帮手,每当要到远的地方去时,他就不得不带上贺莲。
而那个远的地方,就是苦果岛。不过那时贺莲并不知道这岛叫什么,父亲也从不告诉她。这种不被至亲信任的事实曾十分令贺莲感到挫败,然而长久的无奈之后便是妥协,至少她学会了和父亲和谐相处的方法。
直到那一天,她在苦果岛上遇到了东雾君,并机缘巧合被她收做徒弟。
这其实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过也没有那么重要。真正令贺莲在意的,是从东雾君口中听到的真相——父亲竟然是这座苦果岛的“守门人”,肩负着某种隐秘的职责。
而她所生活的渔村其实也并不是真正的渔村,而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的藏身之地。甚至他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这些人早年在江湖或惹下了厉害的仇家,或犯下了足以引起众怒的血案,因此逃到这个被遗忘的海岸。
而这些亡命徒中,大多数人带着数量相当可观的财物。虽然生活在这里并不需要多大的开销,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对于自己的财富十分看重。他们找到一处隐秘的所在——多半是在自家的院子里,然后把金银珠宝埋到地下。有些人会像贺莲的父亲那样,因为疑心病而三五不时地挖开确认东西是否还在。他们对于自己的宝藏讳莫如深,而与邻居相处时也时刻警惕、战战兢兢,仿佛群敌环伺。
这样的真相,曾令贺莲困惑不解。只是她并未向父亲询问证实,也并未将拜师东雾君之事透露给任何人,只是在心中升起了对于金钱的痛恨。
她觉得那些冷冰冰的东西夺走了父亲对她的关怀,因为她父亲宁愿每天守着那些没有生命的死物,也不愿和她多说几句话。而周围的邻居也是一样,他们都是一群怪人。每天神情紧张,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周围,似乎随时准备揪出要偷东西的贼。
贺莲那段时间一直想要离开,远远地离开这个令她厌恶的地方。
然而先离开的,反倒是他的父亲。
那个男人某天留下一张纸条,然后便消失了。一年后,他带着一身重到无法医治的伤,和一个婴儿,回到了这里。贺莲守在他床边,听到自己的父亲带着从未有过的强烈情感叮嘱她、恳求她:“那是你弟弟,你要把他养大,你要待他好。”他终于告诉了她院子里埋着的钱财,然而语气却怀有某种敌意。说完之后他喘了一会儿气,像是糊涂了,可过了一会儿却忽然口齿清晰地说:“我知道你恨我,你是个奇怪的的小东西,从小就用那种眼神盯着我看。我承认,我不喜欢你,我没法喜欢你。”
贺莲没有回答。她的父亲开始说胡话,大部分是听不清的呓语,偶尔也会以令人惊讶的清晰口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那一晚过后,他就死了。留给贺莲一个弟弟,还有“守门人”的身份。
有很长一段时间,贺莲都无法适应这种生活——这其实并不合理,因为之前父亲也曾离开了一年,但她并无如此强烈的感觉。那时,她总有一种预感,即父亲第二天就会回来。她一直等待着,每天晚上都会有强烈的预感,因此永远满怀希望。
可是当父亲死后,情况变化了。她不再抱有希望,因为死人无法复活,然后从泥土里爬出来——就像父亲藏的那些钱物,只会老老实实待在地下,慢慢腐烂。
当弟弟长大一些后,贺莲将极大的精力投入了习武上面。她开始频繁地前往苦果岛,虽然并不是每一次师父都有心情指点她。贺莲有一种感觉,其实东雾君收她为徒不过是为了排遣寂寞生涯。她就像师父养着解闷的小玩意儿,然儿没有人会把小玩意儿真当回事。
她的生活就这样没有意义的流逝着,贺莲有时也会想象外面的世界,然儿并未当真动心想要离开。她总能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岛上离不开人,师父也许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弟弟年纪也太小。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她终于等到了展昭。
也等来了渔村的覆灭。
其实,当展昭在羡慕贺莲直截了当地告诉弟弟“你留在这里”时,贺莲也在暗暗羡慕阿岚。她羡慕阿岚,因为有人能够在危险当前毫不犹豫地告诉她:你留在安全的地方。
何况展昭说得委婉,仿佛还顾及着阿岚的心情。那一刻,贺莲甚至有些嫉妒,嫉妒阿岚能在这种危险当前却不得不冲上前去的时候,还有人能够替她着想。贺莲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不得不去做什么危险的事的时候,也有人能告诉她:你留在安全的地方,危险的事情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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