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借着月色叙着离情,不同于展昭多半都在开封府当差,欧阳春则喜好游离四方。他这些年几乎踏遍了大江南北,阅历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
展昭忽地想起自己将去的那个地方,便随口问道:“大哥见多识广,可知道这北疆附近,有座痴心谷吗?”
“痴心谷?”欧阳春闻言一笑,答道,“自然知道。说起来,这痴心谷中还有一段传说,道是曾有一男子痴恋心上人而不得,便心灰意冷到了这谷中。他日日盼着心上人前来寻他,却始终不得偿所愿,最后竟化成了一尊石头。贤弟你说,这男子汉大丈夫,生而立于世,却为儿女私情而耽误大好人生,学那妇人去做‘望妻石’,岂不可笑?”
展昭:“……”他听欧阳春这话中似乎有话,一时间捉摸不定,只含糊应道,“为儿女私情做到这般地步,的确可惜了些。”
“可不是。”欧阳春一拍大腿,对展昭说道,“咱们男人,即便不能报效朝廷,也应当一展胸中大志,以此有用之身做些有用之事。又岂能但与儿女情长,落得个英雄气短的地步。”
展昭终于确定欧阳春这就是在敲打他,料想来是因为阿岚。他不由无奈一笑,道:“大哥放心,小弟还不至于糊涂到那个地步。”
“劣兄知道,贤弟你一颗七巧玲珑心,自然明白事理。”欧阳春道,“这些话,劣兄拼着贤弟见怪说出来,就是怕贤弟年纪尚轻,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展昭听他说得严肃,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郁郁,他道:“阿岚与我萍水相逢,又曾与我有救命之恩。我看她孤苦伶仃,却又天性聪颖,因此不忍她流落江湖,这才收她为徒。”
“嗯,那女娃娃看着倒是机灵。”欧阳春缓和下语气来。
展昭闻言却忍不住一笑:“机灵是机灵,但大哥今晚恐怕只觉得这丫头呆了吧?也不知怎么回事,今晚上阿岚总有些不对劲,若是怠慢了大哥,您可别见怪。”
“哪里的话。”欧阳春笑道,“我一看这孩子就觉得亲。她多大年纪了?”
展昭答道:“快十五了。”
“……”欧阳春稍稍一怔,却又随即笑道,“巧了,我有一故人之子,若是还在世,也恰巧是这个年纪。”
展昭闻言微微诧异。欧阳春说完也自觉失言,哂笑道:“看我,提这些事情做什么。来来来,喝酒!”
说罢提起酒坛子,凑在嘴边仰头“咕咚咕咚”,竟一口气将剩余的大半坛尽数灌了下去。欧阳春随手抹了抹嘴边的酒渍,一面伸指在坛子上轻弹,一面随口唱道: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
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展昭听这歌声隐隐凄楚,猜多半是欧阳春方才思及故人,因而生出几分慨叹来。他胸中却仿佛也有些沉郁,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随口也跟着低哼“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唱罢学欧阳春豪饮,将坛中酒一口气饮尽。
丑牌交尾,寅时未至,夜色是前所未有的低沉。两人饮酒罢,双双抱拳告辞,便各自离去。一个回转落脚之地,一个去往下榻之所,一个形单影只,另一个虽有佳人在侧,却也难通心意。
展昭方才那最后一口饮得急,吹着夜风走了几步,竟涌起几分酒意来。他倒也还认得回客栈的路,索性深吸一口气,身形倏忽间掠起,在夜色之中、月色之下,沿着重重屋脊向前飞奔。仿佛借着此举,亦能抒发一二胸中郁气。
夜即暗且寂,除了脚下的积雪在展昭落脚之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便再无别的声息。四周只余一片黑暗,还有那客栈门前的两盏灯笼,发出微弱的、将要熄灭的光来。
展昭也不走大门,绕道后面纵身一跃,扳着窗子便翻进了屋中。然而及至落脚,他才猛地发觉自己竟走错了——这里可不是他的房间,而是阿岚的。展昭方才心神不属,竟鬼使神差犯下这个错误。
他站在窗前,身后的窗子已经被他随手关上,然而屋中的微微暖意仍旧与展昭身上所带寒气激烈的冲突着。
阿岚似乎已经睡下了,深蓝色的帐子放了下来,被方才开窗、关窗的那阵风微微吹动。展昭一动不敢动,好像被人点了穴,唯有心跳如擂鼓一样,震得胸腔隐隐作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迈出一步,紧接着,又缓缓迈出一步。心跳得越来越快,展昭像是中了魔,一直走到阿岚床前,脚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他轻轻探出手,撩起了帘子。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讥笑:这是做什么,难道你是想确认她在不在?
另一个声音微弱地反驳道:看一眼也不行吗?
无耻下作,那个声音冷冷地答道,难怪欧阳春话里话外也要提点你,他是看出你行止不端了。
另一个声音委屈反问:我哪里行止不端?
那个声音则道:你若喜欢她,就该娶她才是。既然收她为徒,便该以师徒之礼待之,却又为何生出这等龌龊心思?
展昭心中猛地一惊,被“你若喜欢她,便该娶她”这一句话震得几乎站立不住。他喜欢她吗?他该娶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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