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衣着朴实,还带着一个补丁的老汉听了方才衣着体面的茶客的话,笑道:“冷子兴,这个话却不能胡说,老汉我在京城活了几十年。这林大人祖上四代列侯,自己从科第出身,有些家私原是应该的。无凭无据的怎么就赖人贪污,坏人名声?”
原来方才人群中不屑那人正是古董商人冷子兴,素来在江南京城两处走动。冷子兴双眼一番说:“吴老汉你虽然在京城活了几十年,却又去过几次江南?我常年来往两处,江南的事是你清楚还是我明白?其他官员三年一任,这两淮盐运使一年一任,你当为何?盖因这两淮盐运使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常言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何况这林大人是两任的两淮盐运使。”
打听人yīn司乃是许多人的本xing,喝茶的众人听了,一起心思yīn暗的自是信了冷子兴说的。且谁不知道冷子兴是荣国府太太陪房周瑞家的女婿,素来消息比众人灵通,他又确然常年来往江南京城两地,信他的人越发多。于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打听起来。这冷子兴少不得绘声绘色的说一遍扬州盐商何等富甲天下,何等巴结历任两淮盐运使,金山银山的送。
又绘声绘色的描述扬州盐商斗富场面。为图一乐,甚至有将金叶子往河里扔的,只为一睹百姓争相跳入水中争抢的场面。为个扬州瘦马一掷千金等等更是不足而论。又有家中调教了好gān女往盐运使府上送的,说得活色生香,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只众人不觉着冷子兴说话有话得很有技巧:极力渲染扬州盐商如何豪富,又如何变着方儿孝敬盐运使,却并不提林如海如何。但是听闲话的众人哪里注意这些?只因今日进城的是林如海,就理所当然的觉着林如海亦是如此。
第19章 流言
自林如海离京之后,京城林家宅子除两家看宅子的下人之外,已经十几年未曾住人了。这次调令又来得突然,虽然有林二快马进京,林家宅子依旧收拾得也不够停当。因而林家一行到了林府,分配屋子、打扫庭院、安cha器具又一连忙了好几日。
进京次日,贾敏就忙写了帖子,又备了土仪往各家亲朋戚友家送去。帖中细言进京之后诸事慢放,待得得空到各家拜会。又请各家莫要嫌弃自己怠慢等语。各家收了之后,自是回帖道理解,又贺喜林如海高升。
林如海进京的次日就进京面了圣,到户部领了衣冠顶戴。圣人体恤他旅途劳顿,给了三日休沐,因而林家尚未收拾停当,林如海就已经每日到户部点卯上班。
原来去岁全国许多省份受灾,老户部尚书又上了年纪,在各省雪片般飞来的请求划拨赈灾银两的公文中,竟是愁得大病一场,圣人就准了他告老。又因去岁赈灾一事,林如海做得太过出色,因而圣人想着林如海只管着江南一省岂不屈才?这样人才做户部尚书正合适,便下了圣旨,调其入京。
只林如海这样地方上一回京就是尚书令,兼之去岁赈灾各省皆不如江南一省做得好,竟是引起许多人的嫉恨。偏生这时,不知坊间怎么传起林如海在江南大肆贪污敛财,搜刮百万家资的话来。于是林家进京之后,虽然面上风光无限,背地里倒也有不少人孤立林家。只吏部尚书谢源、翰林院修撰陈墉、并其他几家林如海同科、先时林侯旧部捡了礼物前来道贺。其余便是几家贾敏当年的手帕jiāo。
见了如此qíng形,林如海夫妻两个皆知晓有人在背后使坏。这日贾敏和林如海说:“老爷,也不知谁这样恶毒,咱们将将进京就拿这些流言来中伤人。谁不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咱们将将回来,又不曾得罪人,定是有人蓄意要害咱们,老爷朝堂之上,倒要小心些。几个小人胡说几句我是不怕的,但是见这流言传得满城风雨的阵势,只怕是要有人想chuī进皇城,bī迫老爷。”
林如海却轻松一笑说:“怕什么,咱们行得端,坐得正,背后小人想积毁销骨却没那么容易,说不得反助咱们chuī尽狂沙始到金呢。圣人是个明君,这些宵小手段瞒不住他,咱们反而能从这次事qíng里头分清谁是真正值得结jiāo的,谁又是那墙头糙。”
贾敏听了,依旧蹙眉说:“老爷说得轻松,虽然理是这个理,但是谁知道会有怎样的小人到圣人身边进谗言?再是明君也有一时不查的时候,叫我怎能不悬心?”
林如海又笑说:“敏儿既然知道是有人中伤,难道我就查不出这人么?”
贾敏一愣说:“人海茫茫的,哪里去查去?”
林如海又拉了贾敏的手说:“你不知道,咱们家玉儿真真是个福星。那日玉儿问我,怎么好端端的,有人胡乱编派咱们家?”于是林如海将进城那日,黛玉在马车经过茶寮旁听到的话说了。接着又道:“既然知道流言的源头,查起来就容易了,再说丐帮弟子遍天下,咱们和李龙头有了jiāoqíng,咱们北上时李龙头告知了我北方分舵的暗桩,因而这事查起来更加便宜。敏儿只管将心放到肚子里头,收拾停当了,咱们家也该道岳母府上拜会一朝。流言的事清者自清,迟迟不到亲戚家里走动才是真正叫人嚼舌呢。”
贾敏听了才些微放下心来,转而又嗔道:“真真是父女,玉儿甚么事总爱合你说,我这个嫡亲的母亲打小的照顾她,倒不如你这个日日上班的爹爹。”
林如海见了贾敏神色轻嗔薄怒,倒像吃起醋来,觉得有趣,哈哈笑道:“还不是敏儿将玉儿教养得好,那日我问玉儿为何不问母亲。你道玉儿怎么说?玉儿说母亲教导了,凭白不许听闲话,也不许说闲话,因而不敢来告诉你。说来,玉儿敢跟我说,倒是因为我平日太过宠她了。”
贾敏听了才嫣然一笑,不说什么了。只林如海说的并不尽属实。原来当日马车路过茶寮,黛玉听了一耳朵,并未往心中去。后来满京城流言四起,黛玉觉得只怕不是偶然,才将此事告知林如海。虽然如今已经过了前世贾敏过世之日,但是黛玉仍旧不愿贾敏cao心,因而并未告诉她。而林如海不知前世之事,没有这些担忧,又不愿瞒着贾敏,今日便半真半假的说了。
又说贾母十几年未见嫡亲的女儿,兼之早就听说黛玉、林礞两个伶俐得很,早就盼着林家进京了。如今林家到了京城,贾母原是想捡了梯己使人送来的。这日赖嬷嬷到荣府请安,便悄悄将京城里头的流言告诉了贾母。
末了,赖嬷嬷道:“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我那不成器的孙子,沾了主子的光,如今也做了芝麻绿豆的小官儿,倒有几分消息灵便。我那孙儿说,满京城里头,到林家送礼道贺的人家有限得很呢。老太太也想想,尚书令这样的一品大员,以前上任谁家不是满京城的道贺的。因而奴才得了消息,今日赶紧来告诉老太太知道,虽然姑太太是老太太嫡亲的女儿,自是要走动的,老太太也莫和林家亲近狠了,受到连累。”
赖嬷嬷是贾母的陪房,亦是贾母最得力的心腹,如今赖嬷嬷两个儿子分别做着荣国府和宁国府的总管,孙子赖尚荣又生下来就得贾母照拂放了出去,如今捐了官儿。因而赖嬷嬷的话,贾母自是信的。林家受留言所扰的事,贾家众人原是瞒着贾母的,如今贾母听了,沉吟会子,方说:“前儿敏儿给我下了帖子,说因为进京太急,竟是屋子并没有收拾十分妥贴。只收拾停当就过来给我请安,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三日之后。但帖中却半分也没说这些事,别是有人嫉妒姑老爷,故意编派他家吧。”
赖嬷嬷道:“老奴活了一把年纪,想着姑老爷府上四代列侯,人口又不多,家资应该很是丰厚才对,也觉这话不真。只外头风声又传得太过厉害,倒叫老奴疑惑了。依老奴的愚见,左右太太和琏儿媳妇已经理家多年了,老太太索xing撂开手,送什么不送什么,老太太也别过问,也别cao心。只等过几日姑太太回来,老太太细问便是。若是此话有假,老太太再点多少梯己送去,谁还说得着什么?”贾母听了有理,便点头应了。
王夫人本就和贾敏不睦,能送什么好东西?不过敷衍得很的捡了几样,犹自嫌多。漫不经心的捡了礼物包好了,又耽误了两日才命周瑞家的送到林家。只贾赦是个浑人,其他一概不管,只觉妹夫做了尚书令,自己脸上与有荣焉,倒挑了一幅字、一幅画送来,皆是名家真迹。
这头贾府的礼将将送到,那头林如海下班,竟是和掌宫太监戴权一道回来的。身后一辆大车,拉了老大一架大理石底座紫檀雕花屏风,说是皇上赏给林大人的。又命小太监捧上锦盒,说是自己的一点子心意。
这里贾府来送礼的周瑞家的见了这阵仗,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了。待得林如海亲自送了戴权出府,这里周瑞家的才敢向贾敏告辞。周瑞家的回到贾府,王夫人正在贾母房里昏定,因而贾母问周瑞家的道:“怎么这样迟才回来?”
周瑞家的神色古怪,看了王夫人一眼,才低头说:“回老太太的话,姑太太气色好得很,竟是和当年离京模样没甚变化,年轻得很。姑太太家的姑娘和哥儿奴才也见着了,生得极好,有姑太太和姑老爷当年的品格。姑太太说:明日姑老爷休沐,就到咱们府上给老太太请安。姑太太还说,家中人手少,忙了这几日才将将收拾停当了,还望老太太不要嫌弃她请安来迟了。”
王夫人听了周瑞家的这满口的奉承,心中疑惑得很。今日出门前,周瑞家的还看不起林家得很,怎么送一趟礼回来,口风竟然变了?只怕其中必有缘由。
贾母听了倒有几分高兴,赏了周瑞家的,才命她下去。王夫人也从贾母处告辞出来,周瑞家的果然侯在门外,并未走远。王夫人向周瑞家的使个眼色,周瑞家的看了心中明白,跟在王夫人身后,到得王夫人房中,屏退其他下人,周瑞家的才将今日所见一一道来。
王夫人听了林如海竟然得了宫中掌宫太监戴权亲自送来御赐屏风一架,又得了戴权自己送上的贺礼,神色一呆。她原以为林家受了流言之扰,自是毁了名声。多少王公贵族并没有到林家道贺,可见其被孤立,便是高升也不长久。,谁知林家将将回京就得了这样大的体面,这岂不是告诉冷落林家的众人,林家背后有圣人撑腰?
至于泰和帝为何要送林家屏风,原是甄贵妃借题发挥:说林如这样的官声,必是事出有因,还望陛下慎用此人。只甄贵妃是在京中熬到老的人,并没有直言林如海定如何,否则只怕要得一顿训斥。
但泰和帝何尝不知甄贵妃话里有话,于是赏赐了林如海一架屏风,乃是“屏其风声”之意。林如海见了,也自知其意。至于泰和帝专程让掌宫太监亲自送往林府,自是向传谣之人表明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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