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戌时中,林如海方满脸疲色的回来了,贾敏忙迎上去,替林如海更了衣,黛玉也过来请安。而林礞则早已睡熟了。
林如海乍一见了黛玉,勉qiáng笑道:“玉儿这么晚了怎么还未歇息?”
黛玉道:“玉儿见父亲未归,心中不安,故而未睡。”
林如海听了这话,心中生出一股暖意,笑说:“难为玉儿孝心,不过等候封存殿试试卷罢了,能有什么事?”
贾敏又问林如海为何如此晚才归来?林如海看了黛玉一眼,自从父子两个联手设计了甄应嘉一次,林如海就未将黛玉当做孩童看了,因而并不瞒她,对贾敏母女两个说了:今日监考之时,太子不知怎地,见了一个贡士答题不合心意,竟然脱口而出了。
幸而太子只说一句无gān紧要的话,便知道莽撞,忙掩了口。考试才得意继续,未曾出大乱子。但即便如此,林如海和礼部几个官员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隐瞒,考完之后封存了试卷,就将此事汇报给了泰和帝知道。
又因泰和帝身体抱恙,耽搁了些时候才从寝殿出来接见众臣。泰和帝听完林如海和礼部官员说完之后,亦觉此事不妥,训斥了太子。但是因太子之言和今日题策无关,尚无需重新考过殿试一门。末了,林如海叹道:“不知怎么,我回京大半年,冷眼看着,太子做事越发冲动了。”
贾敏听完,叹道:“幸而未出大乱子,老爷劳累一日,早些歇息吧。玉儿你也早些去歇息。”
黛玉点头应是,退了出去。王嬷嬷和紫苏皆在门外候着。黛玉回到自己院子里头,由紫苏伏侍洗漱之后,躺上chuáng,却总也觉得今日之事蹊跷。
太子在殿试上失态,虽然未惹出大乱子,到底是传扬开了,因而也有人议论泰和帝太过包庇纵容太子的。泰和帝本就年岁高了,因而倒病得重了一些。朝中三品以上官员,轮流进宫侍疾。
这日林如海侍疾回来,黛玉见父亲脸色极好,笑着上前请安,林如海叹道:“换了许多太医,总算遇到个医术高明的,圣人大安,明日不用侍疾了。圣人体恤,明日休沐。”
黛玉听了,自是为父亲高兴,同时又仿佛想到些什么。当日,黛玉在chuáng上辗转难眠。迷迷糊糊中,猛然想到那日父亲说“换了医术高明的太医”,又想到殿试那日父亲说“太子越发冲动了”的话,黛玉一惊,从chuáng上坐起来:让人冲动易怒,某些药石也可做到。太子莫不是中毒了?
第25章 郊游
次日,黛玉起了个大早。在自己的院子里头逛好几圈, 身上些微出汗, 又沐浴更衣之后, 才去贾敏房里向父母请了安。
林家祖上封的文渊候, 侯府规制是极大的,加之林家人口少,每人都住着极朗阔的院子。除林如海父亲过世之后, 林如海夫妻搬出文华堂,如今主屋并没有主人外, 林家尚有好几处院落。如今林如海夫妻住着松鹤园, 取的是松鹤延年之意。林礞住着三友阁, 院中种了松、竹、梅岁寒三友得明。而黛玉住的园子叫蕙兰馆,是林家回京之后,林如海专门为黛玉改的。
蕙兰馆是文渊候府一处主要院落,除前庭后院一应俱全外, 尚有一池荷花,上修九曲回廊直通湖心, 湖心上立一座凉亭, 是夏日乘凉观景极好的所在。黛玉前世住的潇湘馆不过三明两暗、小小巧巧几间屋子,今世在江南时,也住的官邸, 虽有自己的屋子,却无独立的院落。直至回京之后,有了属于自己的朗阔院子, 黛玉就养成了每日晨起在院子里头散步的习惯。自重生之后,黛玉极重养身之道,说是散步,走得倒不慢,院子又大,几圈下来,便轻微发热。如此坚持下来,黛玉倒渐渐的丢开了汤药,身子比之前世不知qiáng了多少。
又说林如海难得休沐,和林礞昨日便约了父亲去郊外庄子一游。父子两个以为黛玉必是要去的,林礞一促狭,昨日便未邀请姐姐。谁知黛玉只用过早膳就告辞出来,回了自己院子。原是礞哥儿出的主意说不叫姐姐,本意自是让黛玉急一急,谁知黛玉根本没有想跟去的意思。黛玉不去,礞哥儿反而觉得没了意思,因而又巴巴的找来。
林如海和礞哥儿来到黛玉的院子,问了婆子,听说黛玉一大早的就扎进了书房里头,又听说英莲和雪雁并不在书房。父子两个也不要人带路,自向书房寻来。
礞哥儿还有两个月才满七周岁,自是个淘气的。到了黛玉书房门口,见今日黛玉廊上鹦鹉没做声,便回头向林如海摆摆手,一只食指放嘴唇上,自是让林如海别作声的意思。然后轻脚轻手的走到书房前,意yù猛一推开,吓黛玉一跳。
林礞刚把耳朵靠近书房门,想听听姐姐在做什么,却不料黛玉一把拉开房门,冷不防的一个男童滚将进来,摔倒在黛玉脚下,倒吓黛玉一跳。
定睛看时,摔进来的男童不是别人,正是礞哥儿。黛玉见了只觉好笑,摇了摇头,抿嘴笑道:“礞哥儿你来做什么?怎么好端端的不叫人敲门?摔疼了没有?”
礞哥儿年方七岁,尚还体轻,摔得倒不甚疼,只他人小鬼大,觉得这样四仰八叉的摔一跤,不甚雅观,因而怨念的看了黛玉一眼说:“姐姐你是不是早知我来了,却故意叫我摔跤?”
林如海站在书房外头的游廊上,见礞哥儿咕噜噜的滚进了书房里头,亦是觉得好笑。忙过来看时,姐弟两个一个捂嘴笑,一个瞪着眼睛质问,只觉好顽得很。看着姐弟两个样儿,微一摇头,林如海再抬头展眼看时,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林礞回身看了林如海一眼,满面委屈道:“姐姐作弄人,怎么爹爹也来笑我。”
林如海却抚掌笑道:“为父可不是在笑你,你且好好看一看你姐姐这书房,亏得你母亲还说你姐姐癖xing喜洁,她用的东西必我们父子二人都讲究一二分。你看这屋子可像个癖xing喜洁之人的书房?”
林礞方回头环视黛玉书房,只见两架子书架上的书籍东倒西歪,地上翻开的书籍七零八落,书案上书籍堆得险些成了小山,椅子上也叠着好几本书。
林礞一见书房这样子,就知黛玉在寻什么书呢,剩下的几架书籍尚归置得齐整,只怕也是因为黛玉没来得及翻。因而林礞也将黛玉害自己摔跤之事抛到脑后了,指着黛玉笑道:“姐姐,人人都说你聪慧,你怎么竟连晒书在六月里最好都忘记了?这不过四月,倒晒开了,却不知姐姐晒书又怎么不晒到院子里头?我竟是头一回见着在书房里头晒书的。”
黛玉听了这话,再回身看了自己书房一眼,也觉臊了,食指尖把林礞的小鼻子一点道:“偏你这么多话。”又让开一侧,见书房里头险些没有立足之地了,些许脸红的对林如海说:“父亲怎么来了,父亲快些请进。”
林如海笑道:“玉儿一大早在忙什么?我竟不知道往哪里进了。”幸而他身高腿长,抱着林礞跨进书房,放到尚未被翻乱的几架书架前,如今黛玉书房只那一片有些许空地上可以站人。林礞站到地上之后,见着黛玉忙得鼻尖出汗,钗环也歪了,仍自觉着好笑。抿嘴轻笑不止,又得了黛玉一个白眼。
黛玉不去理林礞,只对林如海说:“回父亲的话,以前在扬州时,听先生说过一本叫《四海异志录》的书,上书许多各地奇谭志怪传说,玉儿一时想起,今日寻来看看。却还没找着,父亲和礞哥儿倒来了。”
林如海笑问:“你寻它来做甚么?”林如海并非顽固不化之人,并不拘着儿女,不让看杂书。他之深信父母、师长引导好了,并不会因为几本杂书就移了xingqíng,且杂书亦有可取之处,只取其jīng华就是。因而听了黛玉寻这样的志怪之书,并不责备。
黛玉蹙眉说:“以前先生授课间隙,曾说过一个故事:西域曾有一地名曰死亡谷,不但人迹罕至,连飞禽走shòu入之则癫狂而死,后来那里便渐渐无人涉足,玉儿突然想起此事来,不知真假,因而yù寻《四海异志录》来看看。”
林礞听了,背了手,故作深沉道:“我道什么正紧奇书上的金玉良言,原来竟是这个。若是将来再碰到刘先生时,我必告你一状。拜得如此名师,不好生做学问,竟信这些不着边际的志怪传说。”说到这里,自己却憋不住笑了出来。
林如海却对一双儿女玩笑视而不见,听了黛玉的话,直愣在一旁。半日,林如海方对黛玉到:“玉儿,你何故找这样的书?”
黛玉眨眨眼睛,笑道:“如今我廊上那只鹦鹉呱噪得很,我想它怎么莫名变得bào躁了,难道是吃了死亡谷的花糙不成?”黛玉书房前的廊上有只鹦鹉,最是伶俐,若是有人来访时,那鹦鹉必是报信。偶尔还学黛玉的口气念一二句诗。不知今日林如海父子来,那鹦鹉怎生偏不着声了。黛玉此刻如此说,自是拿鹦鹉笑弟弟呱噪呢。林礞听了也明白姐姐的机锋,嘟着嘴没说话。
黛玉原本是寻书不着,又嫌书房里头光线不够敞亮。要开门时,恰巧林礞在书房外偷听,林礞倚在门上,房门猛然一开,林礞失了重心,倒害得礞哥儿摔了进来。
黛玉不提鹦鹉倒罢了,一提鹦鹉,礞哥儿才想起来,今日姐姐廊上鹦鹉怎么不报信了?因而轻哼了一声,有些抱怨的看着黛玉。黛玉看礞哥儿小表qíng,倒越发乐了。
林如海听了“吃了死亡谷的花糙”变得bào躁的话,想着前不久太子监考时突发脾气,忽觉两件事不知是否有联系?林如海和黛玉不同,他如今位高权重,结jiāo官员极多,也听一直在京中任职的几位大人说过:太子以前xingqíng并不如此,是着几年才xingqíng大变的,这一二年越发bào躁易怒了。众人皆说太子感到了五皇子的威胁,心中发急,才变了xingqíng。如今印着黛玉这话,林如海却狐疑起来,太子之变有无可能亦是外力所致呢?林如海口上不言,却留了心。
若是换作其他人,黛玉这么提一句,只怕也不会引起注意。但黛玉五岁时,梦呓就数次皆是提醒林如海几件大事,林如海因而识破甄家和贾家的jian计。后黛玉和自己一起算计甄应嘉,也是算无遗策,林如海对黛玉不经意的一句话,倒是重视得很。
黛玉原本有了太子中毒的怀疑,想先行翻出《四海异志录》,寻些佐证,再悄悄告诉林如海。谁知今日林如海和礞哥儿说去庄上逛逛,偏又没去,又来问黛玉寻什么。黛玉如实相告后,只见林如海神色凝重,黛玉便知此事已经引起了父亲疑心。黛玉心想:如此也好,倒不用刻意告诉了。因而笑问:“父亲和礞哥儿不是要去庄子上逛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你们去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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