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这日那神秘人下了最后通牒,说再不还钱就卸了哥哥的膀子。茯苓惶恐之下便应了。茯苓在端药路上悄悄将小手指在药碗中一沾,谁也不曾看见,极细的砒霜粉末就溶进了汤药中。若非黛玉心血来cháo的打岔,只怕此刻礞哥儿已近离了人世。礞哥儿久病,是数位金陵极有名的大夫诊治过的,谁还会怀疑林礞是中毒而死?若非事有凑巧,只怕还真让茯苓蒙混过去。只众人不知,此事并非凑巧。
审清楚之后,贾敏自责不已,若是自己细细打听清楚下人家中qíng况,如何会生出如此祸事?林如海劝慰道:“采买茯苓时,你已经细细打听清楚了她家中qíng况,此事需怪不得你。后来茯苓哥哥被勾引坏了,也不知是事有凑巧还是有人有意为之,咱们在明,敌在暗,便是你查清楚茯苓家中状况,说不得背后小人又引诱其他下人的家人,此事防不胜防,与你何gān?若要自责也是我自责,只怕此人是冲着我来的。”
贾敏听了也是一惊道:“老爷为官清廉,又未曾得罪人,怎么这人这样恶毒?我原以为这次害礞哥儿的人,是冲着我来的。” 贾敏一咬唇,到底没说内宅之争。
林如海却知晓贾敏之意,沉吟会子,将今日自己下班回来,罗陈二姨娘在礞哥儿门口打探yīn司的事说了,分析道:“我冷眼看着,咱们家里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的,也就这二人。但她俩的心思昭然若揭,没有将此事筹划得如此周详的心智,茯苓并不知晓收买她的人是谁,线索到茯苓而断,并不像内宅手法,倒像是有人jīng密策划过的。”
贾敏听了觉得有理,也深思起来。外头的事自然jiāo给林如海去查,内宅之中,少不得又将下人家中qíng景一一打探,只留手脚gān净的家生子和那些外头家人也是老实本分人家的,但凡家人有不良习气的,也打发了。
黛玉醒来后,贾敏问黛玉为何不去扬州?黛玉小脑袋一歪,眨眨眼睛道:“是不是父亲听错了?”贾敏摸摸黛玉的头,笑言许是你父亲听错的了。既然圣旨已经到了金陵,林如海自不能以我女儿梦呓说“不去扬州”这样的理由拒绝。
加之林如海既然怀疑到官场之争上头,也有偏向虎山行、引蛇出dòng的意思。按林如海的踹度,只怕自己是在升了兰台寺大夫后,仗义执言,损了人的利益,以致招来祸患。但是官场之争,有害人落罪的,有栽赃嫁祸的,害人绝嗣这样下三滥手段倒极为罕见,这不像官场之争,倒像是有极重的仇恨。林如海又自忖没有和人结仇到这样地步。
至于黛玉那日为何会在梦呓中说“不去扬州”的话?不过是她昏厥前满脑子在推算前世之事,在梦中尚在推算“不去扬州,事qíng又会如何?”却只叫林如海听见“不去扬州”四字。
却说半月之后,黛玉姐弟已经大好了。林如海子女痊愈,他自己又升了一等的肥缺,算是双喜临门,金陵大小官员及有名望的人家齐来道贺。贾敏带着黛玉和林礞也见了不少官员内眷,得了不少礼物。其中黛玉注意到甄应嘉之妻甄太太看到林礞时,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和失望,困扰她数日的一条线索呼之yù出了:黛玉痊愈之后,贾敏又偶尔会向黛玉说些京城荣国府之事,时不时的提些二表哥贾宝玉如何不好的话。如此算来,外祖母只怕早就有意让自己和宝玉结亲,且已经向母亲露了意,而母亲并不满意宝玉。林家五服之内没有族人,如果林家绝嗣,最大的得益者正是荣国府!若是二舅母王夫人顺水推船,假装同意结亲,背地里却害死礞哥儿,岂非白得偌大林家家业?之前自己以为父母和弟弟亡故,家业落入贾家之手,乃是贾家顺势欺负孤女,如今看来,这一切未必不是早就算计好的。
若非重生一世,黛玉绝不会有这样骇人听闻的怀疑。但是前世之事历历在目,林家家业不正是落入贾府二房之手了吗?以二舅母放印子钱、包揽诉讼等胆大妄为的做法,未必不敢做出这样的事。
去岁元chūn选中了女史,正是在甄贵妃宫中当差。甄贵妃是甄应嘉的姑姑,皇后过世之后,甄贵妃是宫中位份最高的妃子。若是甄贵妃和元chūn一拍即合,一个求林家的财,一个求贾家的势,那么两家合力害林家倒说得通了。如今父亲点了两淮盐运使,顶的正是甄应嘉的肥差。那么巧礞哥儿就险些为人所害,若是对方得逞,父亲受了打击,在任上出了什么意外,得益的不就是甄应嘉么。
若不是方才甄太太见了礞哥儿jīng神极好,显得意外和失望,黛玉尚且怀疑不到甄应嘉头上。盖因官场之争,若是对人子嗣下手,显得太过下作和上不得台面。但是转念一向,甄家再势大也不可能收买全金陵的大夫,且父亲亲寻的大夫皆言礞哥儿确是病了,许是甄家拉茯苓下水,原不过是埋个暗线在林家。谁知恰逢这次林礞病重,机会千载难逢,就指使茯苓提前动手了。若非自己突然醒来,岂不是已经让她们得逞?
想到这里,黛玉被自己这个大胆猜测惊出一身冷汗。但是她前世在贾家磋磨十年,看惯了多少脸色,已经锻炼出极jīng准的眼神。甄太太见到礞哥儿那一刹那的失望之色,黛玉决计不会看错。
想到这里,黛玉打了一个呵欠,拉着贾敏的袖子说:“母亲,我困了。”
贾敏嫣然一笑,让王嬷嬷陪黛玉进屋歇息,礞哥儿见姐姐进屋,也要跟着。自从姐弟两个病愈之后,林礞越发亲黛玉,现下姐弟两个已经搬到一个屋子住着了。贾敏自是又命林礞的奶娘郑嬷嬷也带礞哥儿去歇息,王嬷嬷抱着黛玉,郑嬷嬷抱着林礞向屋内走去。黛玉趴在王嬷嬷肩上,看见甄太太兀自目送林礞进屋,看到甄太太神色,黛玉心中对方才猜测又确定了几分。只甄应嘉这样铤而走险害一个幼子,动机似乎还有些牵qiáng。除非——
第5章 剥茧(虫)
黛玉回到屋里,倒真的困了。毕竟四岁多的孩子,王嬷嬷替她换了衣裳,掖好被子,不久黛玉就迷迷糊糊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如海夫妇已经将客人都送走之后,方到房里来看黛玉姐弟。黛玉从梦中醒来,只听贾敏小声对林如海说:“老爷将将点了兰台寺大夫,按理是回京城御史台就职的,怎么反而一道圣旨又点了两淮盐运使?”
林如海叹道:“只怕是国库财政有些吃紧,不独我突然点了盐政,还罢了各级官员无数呢,据说圣人又要陆续起复前几届罢免的旧员,可见这次调动官员之多,各处职缺之大。我总觉这次礞哥儿的事,便是源于此。”黛玉听了心想:前世再有一年多,贾雨村就要起复,只怕就是源于此了。
贾敏听了,也忧心忡忡的说:“内宅之事,我小心些也就是了,将来决计不会再出这样的事。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只担心老爷。”
黛玉听了二人对话,心中复又思索礞哥儿之事:国库缺银子,甄贵妃和贾元chūn倒是有可能早于各级官员知晓,冲着林家来的诸多怪事是为求财而来也说得过去,但是什么事值得甄家卷进来呢?甄家和贾家再是老亲,也没亲到这样不计后果的份上。
黛玉心中纠结一个“钱”字,猛然回忆起前世在荣国府听说的甄家四次接驾,花钱如流水的话。是了,甄家四次接驾、贾家一次接驾,如今都欠着国库银子,贾家内囊已尽自己是知晓了,甄家未必好得到哪里去。如果甄贵妃从圣人处得知圣人有心让当年欠着国库银子的各家还欠银,而两家又换不上,只怕倒值得两家铤而走险。只不知林家外放多年,家中用度也不豪奢,并未露出豪富样子,这两家怎么挑上自己家了?
想到这里,黛玉又迷迷糊糊的嘟囔说:“欠银。”黛玉固然醒着,她不过假装梦呓,好提醒林如海罢了。
贾敏听见chuáng上有动静,忙过来查看。林如海也过来了,听见黛玉梦呓之语,脸色一变,轻拉了贾敏的手,不让她吵醒黛玉,低声道:“听玉儿说什么?”
黛玉听见林如海已经听到了,以父亲的才智,得了一点提示,自然能挖出整条线索。于是黛玉又含含糊糊的说了“欠银”两字,翻了个身,又假装睡去。
林如海和贾敏相视一眼,脸色大变。林如海道:“咱们林家子嗣艰难,若是礞哥儿没了,黛玉是在室女……”说了一半,林如海就停住了。
贾敏听了,顿时脸色一变,她何等聪慧,想到母亲想要黛玉和宝玉结亲的事,贾敏细细密密出了一身的汗。林如海话说一半打住,自然是看在夫妻qíng分上,不愿伤了qíng面。但是若林如海猜测为真,贾敏亦觉难以自处。半日,贾敏才到:“老爷知道,我并不赞成玉儿和宝玉的事,况且玉儿还小……”
林如海点头道:“我从不疑心敏儿,只从此以后,我也须防着内兄府上,还望敏儿勿怪。”
贾敏听了,叹息一声,她虽然qíng感上不想接受,但是她最清楚贾府状况,也知二嫂子贪心,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贾敏沉吟半晌,又道:“老爷疑心固然有理,但有一事我需叫老爷知道,我嫁入林家这些年,尽力持家,虽然三节两寿和母亲的礼物往来送的皆是厚礼,但是并未做过背着老爷补贴娘家之事。老太太信我,我进门不久就将库房钥匙给了我,但我从未将咱们家家资几何透露给娘家知晓,便是母亲家里捉襟见肘,若不知咱们家家底,又何苦将主意打到咱们家头上?”
两人又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林家曾经打发的两户人家。林家四代列侯,贾家又是国公之家,两家下人中少不得有一起仗势欺人的奴才,贾敏掌家之后陆陆续续打发了好些。其中固然有林家伏侍过太爷、老太太的,也有两家贾敏带过来的陪房。其中一房叫赖武的,是荣国府赖嬷嬷的本家,因要低价qiáng买一户人家的田宅,被林如海知道之后赏了一顿板子,打发了。据说这户人家后来回京投靠赖家去了。
因赖嬷嬷是贾母的亲信,初时贾敏对赖武家的信任得很,和王嬷嬷一起堪称贾敏的左臂右膀,因而赖武家的是进过林家库房的。想到这里,贾敏依稀记得当初赖武家的见了林家库房里头许多箱子,圆的扁的耀花了眼,还好生奉承了贾敏一番,连夸国公爷为小姐找了好人家。
说到这里,贾敏又气又急不说,黛玉听了也心惊不已。她前世去荣国府时,年岁极幼,虽然聪慧,到底许多事并不懂。她只记得自己将将进府,从角门而入也罢了,外祖母家连屋子都没为自己准备,当时还是王嬷嬷上前相问将自己安顿到何处。初时,自己在贾家,王嬷嬷是极衷心的,只父亲去了之后,自己回乡送殡一趟再回贾府,没过多久,琏二嫂子就来告诉自己说王嬷嬷不辞而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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