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昨日打了王夫人半日,贾母自己也累了,罚了贾王氏跪佛堂,自回房休息,竟是没来得及将事qíng原原本本的告知贾政。
如今贾政下班归来,贾母又在林家无功而返,自也将气撒在王夫人头上,叫来贾政将王夫人所谋之事一一告诉。
王夫人瞒着贾母罢了,这些事贾政自是知晓的。只贾政其人,冷心冷面的,端爱面子,明明心中已经动意,面上却不显。当日王夫人说起这个主意,贾政也是冷着脸喝斥了王夫人几句,后来却再没深管王夫人行事。王夫人自是揣度贾政也是默许的,才仗着王子腾撑腰,行事越发胆大妄为。
谁知今日这些事在贾母面前被揭发出来,贾政竟然故意面露震惊之色道:“你这毒妇,早就让你莫要行那不仁不义之事,不想你竟瞒着我做了多少不积德的事。”
王夫人昨日被贾母打得不轻,又在佛堂跪了一夜。虽然看守的婆子没怎么拘着她,她倒趁夜倒在地上睡了会子,只又怕贾母前来查看,也是一早又起来跪着。她活了几十年,自大惯了的,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今日见了贾政也要将他自己摘gān净,什么都推到自己头上来,王夫人装了数十年的端庄大气也不要了,拿出她王家女儿的泼辣来,倒有几分王熙凤的架势。
王夫人指着贾政大骂道:“贾存周,人人打我骂我,我也认了,你凭什?当年我和你商量这事儿,你除嘴上说几句不合适外,当真阻止过外没有?你扪心自问,自打元chūn进宫,你有没有打那风光做国丈的主意?咱们两个是夫妻,有些事我便是要瞒你,你稍微使人打听一下,能不能瞒得住?你当真不许我害人,怎么几年前我还没害人的时候你不来告诉老太太?
坏事都让我做了,好处你一起得了,事qíng败露出来,又都推到我一个女人的头上,你还是不是男人?你当真什么不知也罢了,怎么当日贾恩侯跟着贾琏上任时候,你不通中馈的人写的字据那样明白?可笑的是竟因写得太过明白,竟将自己算计进去了,偌大荣国府仅剩的三十万两让贾恩侯一并卷走。我自然不是东西,你贾存周也莫要装好人!
漫说我打林家主意的事你知道,我放印子钱,用我哥哥的关系帮人打官司得谢金,桩桩件件你什么不知?这二年我哥哥外放,新包揽的几件诉讼还有用你贾存周的帖子找的门路,得了上万的谢金,也都花在了你养的清客身上,你今日不说和我一并分担,还来喝斥我?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面上仁义道德,内里不一样对权势金钱头昏眼热?你不也暗地里想qiáng过林如海去,才由得借我的手害人?”
贾政听了这话,也是面红耳赤。他装了这几十年的端方,今日竟被自己结发妻子揭了短,自己竟是不知道如何反驳。王夫人所谋的事,不光说毒害林礞这一件,其他重利盘剥、包揽诉讼又有哪件他是当真不知道的?不过是心中反复欺骗自己说,自己是个端方正直的人,这些事都与自己无gān。时间久了,当当真说服了自己,感动了自己。
贾母见贾政面上神色变幻,也盯着贾政说:“政儿,这些事,你自己来解释吧。”
贾政诺诺的道:“我有些知晓,有些不知晓,但我从来不曾参与过。”
贾母听了,苦笑两声说:“好个有些知晓,有些不知晓,好个从来不曾参与过。果然好人都让你做了,坏人让别人当了。只敏儿她是你嫡亲的妹妹,你也下得去手!”
说着也是一拐棍打到贾政脸上,贾政倒不敢躲,不敢还手。只站在那里,心中犹自在问自己:我当真是伪君子吗?
原来贾政没有什么本事,唯一自豪的便是端方正直,谦谦君子了,也是门下清客奉承他的。今日让王夫人当着贾母的面儿揭破,贾政只觉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说不清是羞是臊是悔是恨。只觉自己无比渺小可笑,活在世间便是一个笑话。
贾政脸上捱了一拐棍,觉得生疼,方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直向贾母认错。
贾母昨日打了王夫人,昨夜不曾好眠,今日去林家说合又被拒了,到了此刻心力jiāo瘁,也打不动了,摆摆手说:“好,好,你们夫妻好,对得起我疼你们两个几十年。”说着赶出二人,叫了鸳鸯进来为自己捶背揉肩。
贾政脸上一道青紫,只伸手捂了,回了自己的屋子。其他丫鬟婆子原也不敢盯着主子看,倒没什么。只贾政不知明日见了同僚怎生好说。
当夜,贾母做了个很长很bī真的梦。
梦里的林礞没有避开毒害,果然喝了玫瑰露之后病死了,不久之后敏儿郁郁而终。自己接了黛玉进府,答应林如海的好生照顾黛玉也不曾做到。府中的下人表面上没将林姑娘怎么着,背地里却惯爱捧高踩低,嚼舌说她不是。
后来林如海在甄应嘉和江南巡抚孙瑜的联手陷害下死于任上,自己却为了贾家的体面瞒了消息,并未替黛玉作主。林家的财物,果然按甄应嘉和王夫人的约定,甄家得了六成、贾府得了四成。自己也知晓自家得了林家财物,却为了府上体面,又为将林家家财留给宝玉,这些事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看见。
前世元chūn封了妃,王夫人从林家搜刮来的家资转眼修成美轮美奂的大观园,自家的下人依旧嚼舌林姑娘一糙一纸的用度都是贾家的。大观园中,但凡有谁犯了什么错,都往林姑娘身上推。宝钗探了人yīn私,说是林姑娘听见的;藕官烧纸犯了忌讳,宝玉说是林姑娘让烧的……其中大大小小的事qíng推在林姑娘头上的不知凡几。
后来黛玉终究在各人有意无意的bī迫下整日以泪洗面,身子每况愈下,夭逝而亡。其实黛玉之疾并非什么大病,只她生前的用药也不成样子,没人为她请个好大夫认真调理罢了。
梦中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荣国府并没有风光太久。新帝登基后,用了数年的时间剪除异己,元chūnbào毙宫中之后,荣国府也落得抄家败亡的下场。
前世的林如海没有做到尚书,前太子,如今的定安帝也没有顺利登基。只机关算尽的甄贵妃也没能如愿以偿,登基的是吴贵妃的七皇子。黛玉自然不是太子妃,湘云也没有当选王妃,前世的一切都和今世不一样。
梦中,贾母越来越伤心,二儿媳妇成功害死林礞,林家家破人亡,但甄家和贾家相继败落,也算报应不慡。前世的贾琏放làng形骸,贾家没有一个上进的子弟;前世元chūn宫中bào病而亡;迎chūn嫁给中山láng,不过一年便被折磨而死;前世探chūn远嫁和亲,再未回中原;前世的惜chūn出家为尼,最终落得缁衣乞食……
贾母在惊醒后一身冷汗,这梦境太过bī真,仿佛梦中才是原本真实的人生。而现实的一切,都因林礞未曾被毒害死而改变了。林礞没有夭亡,贾敏没有郁郁而终,黛玉没有进京。林如海高升之后,朝堂局势变了,才有了现实的一切。
昨日贾母还在怪林家不近人qíng,贾敏不孝,到底林礞没有受什么伤害,却这样记恨自己,记恨贾家。但做完这个梦之后,贾母却不如此想了:原来不光贾存周夫妻,竟是连自己也能昧着良心花了林家的家资而一言不发。自己唯一qiáng些的不过是对黛玉脸色好上一二分罢了。
今世的许多事和梦中都不一样了,至少琏儿出息了,贾家还留着一点子血脉,还有希望,自己不该再奢求。而琏儿出息,正是因而他常拜访林如海,得林如海指点。所为近朱者赤,才有了贾琏今生的锦绣前程。
因着这个梦,贾母想了很多,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偏心。无论是现实还是梦中,自己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最疼者,唯有敏儿。
可是事实当真如此吗?如果当真如此,为何梦中那样的人生,自己没有为最疼的女儿留下的唯一血脉作主,由得她在大观园被人作贱,由得林家家财被二房侵占,自己还不是想着让那些家资将来留给宝玉?
自己最疼的到底是贾政,由贾政而及贾珠,所以自己qiáng自作主将原本属于贾琏的荫生名额给了贾珠。贾珠死后,自己又由贾政而最疼宝玉,才由得王夫人掌家搬空大库,唯有如此,贾家的家财才会落到宝玉头上,否则于法于理,这些家资都该当琏儿继承。
至于最疼的唯有敏儿,不过是为了堵住贾赦说自己偏心的嘴罢了。最疼敏儿,是说给众人听的,便是所有人都看出自己疼的是贾政,自己也不愿意承认,才让敏儿背了这个锅。听其言观其行,疼敏儿是说给人听的,疼贾政,才是由得自己的心,自己一举一动做的。
贾母细想起梦中之事和现下诸事,又觉讽刺,又觉应当,竟不知自己是如何心境。然而她到底生出了几分悔恨,几分感激:悔恨自己纵容二房太过;感激林如海提点了贾琏,甚至感激教唆了贾赦qiáng自带走贾府仅余的三十万家资的叶先生。有了琏儿如今的官位,有了那三十万家资,至少,贾氏一族还有一线生机。
第55章 卖
贾母一梦之后又悔又恨,加之本来就上了年纪, 竟自病倒了。又因今世贾赦一房离京, 惯会理事开解人的王熙凤不在身边, 贾母见了贾政夫妻又生气, 竟没有人能好生侍奉chuáng前让贾母将养。
王夫人被罚之后,贾母将荣国府掌家之权暂时jiāo给了贾探chūn。因荣国府已经发卖了许多下人,贾赦一房也带走了些人口, 贾府人口少了许多,管起来越发比前世少许多事, 探chūn倒将荣国府管理得井井有条。探chūn除每日早起点卯, 发对牌办事外, 还每日到贾母chuáng前侍奉汤药。迎chūn已随贾琏外放,惜chūn落选之后还在贾母跟前儿,倒是每日来两遍,陪贾母说话打趣儿。如今只靠老的老, 小的小,几个相依为命。
贾政本就没什么本事, 前儿姻亲王子腾下狱, 听说审起来必是大罪,衙门里头越发没人理他。见了贾政脸上被贾母打的淤青,还打趣了两遍说, 存周兄,你这脸上这是怎么了?贾政只得说不小心碰了,饶是如此, 也羞得面红耳赤。其他同僚听了,越发好笑起来,只也不说破。
贾政妇妻依旧每日到贾母房中请安,只王夫人也没当真伺候过人,贾母也不爱见她,她也乐得只早晚去一趟请了安便是。贾政向来是个只会动口不会动手的,说是侍疾,也不过略过问一趟,当真不如探chūn。
内宅里头倒还罢了,荣国府虽然败落了,到底还有可用的下人,只外头却要延请好的太医给贾母治病,却只能靠男人。贾政脸上顶着青紫,连工部同僚都排挤她,在太医院能有什么面子?便是拿了贾母的帖子去请,太医院不过那点人手,多少王公贵族家中还要看去,不过是派一二个将将升上来,医术还在历练的新手到贾府走一趟,敷衍了事。
52书库推荐浏览: 非南北 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