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宝玉房里留着贾母、贾政夫妻、贾宝玉、麝月几人;又有琚郡王府的长史、两个公公、两个嬷嬷。依旧是那个高个太监对贾母行了礼说:“方才在老封君也听明白了,史姑娘的针线,断不能落在不相gān的男子手中,因而今儿少不得好生抄一遍贾公子的东西,还请老封君见谅。”
贾母听了,只得寒着脸点头说原是应当的,一面命麝月开了宝玉房里衣柜箱笼,在琚郡王府宫人眼皮子底下一件一件抄来。
幸而贾母乃是国公夫人,虽然如今贾家门可罗雀,琚郡王府的人也不是那起落井下石的,并没有粗鲁翻腾,也算给贾宝玉留着一丝颜面。
一面抄捡,那矮个公公一面说:“这里没有不相gān的外人,老封君也莫怪我说话难听。今日的事行得这样机密,自然是为了我们王爷的名声体面,也是为了府上的名誉。我们外头听说府上下人的嘴不太严,今日之事过后,老封君可要敲打仔细了,若是今日的话传出去影响了我们王爷的体面,可就不好了。”
贾母一面沉声应是,一面有些恼怒又有些怜惜的看着宝玉。去岁才因为国孝行乐的事捱了好一通板子,今日的事让贾政知晓了,还不知道怎生了局呢。
那头麝月是袭人陶冶教育的,虽是面上粗粗笨笨,宝玉的东西倒归置得整齐。哪几个柜子装的是大氅长褂,那两个箱笼专门收着扇套鞋袜,都分得仔细。抄捡起来倒不算麻烦。
只不到一刻功夫,这头便找到了去岁荣国府赏花时候,史湘云给宝玉做的扇套子。周嬷嬷和吴嬷嬷都是办老了事的,既是见着了史湘云绣的扇套,自是识得史湘云的针线,如此找起来倒容易了。
周嬷嬷接了扇套,拿手上仔细看了,冷声说:“果真是好针线,好绣技,这小小一个扇套,只怕也花了些功夫。怪到府上公子不用针线上的人,这些千金小姐做的事物件儿,哪件不是上好的?便是外头有更好的绣娘,又有谁比得上这份用心?真真不愧是衔玉而诞的,倒懂得分好坏。”
贾母听了周嬷嬷话中弦外之音,只觉面上有些挂不住。贾政听了,更加恨不能找个地fèng钻下去。直狠狠的瞪着宝玉,宝玉感觉到来自父亲的凌厉目光,吓得脖子一缩。
宝玉再见了这些扇套、鞋袜、络子一件一件被寻出来,除了扇套是去岁湘云亲自给自己的,其他原是袭人说的外头的女孩子做的。不想皆是出自云妹妹的手笔,早些知晓,原当加倍爱惜才是。贾宝玉正在胡思乱想,却听的负责监督抄捡了两位嬷嬷和两位公公都笑了起来。
那高个公公尖声说:“这茜香罗汗巾子原是茜香国送来的贡品,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只奴才记得当日茜香国使者送来,先帝只赏给了几位亲王、郡王,怎么这等私密物,贾公子何处得来的?”
汗巾子是系小衣之物,极私密的东西,凭是谁相赠这样的物件,都是香艳事。往好听了说是风流,往直白了说就是làngdàng。贾母饶是年老,面上不显颜色,听了这话,也觉难为qíng。宝玉本就国孝行乐,名声在外,这又让宫里的人抄着了外头得的汗巾子,怎么说都不是光彩事。再看贾宝玉时,面如满月的雪白一张脸上早就羞得满面通红。
贾政更是气得面色发紫,只如今琚郡王府的众人在,不好发作。
要说这汗巾子何来?原是北静王赠给忠顺王的极得宠的优伶琪官蒋玉菡的,蒋玉菡和宝玉一见如故,只系了一天便又转赠宝玉。前世还因后来琪官从忠顺王府逃出来,忠顺王长史寻到荣国府上,宝玉因而捱了贾政一顿毒打。今世忠顺王坏事,蒋玉菡私自出逃,如今却没人来抓他,更加乐得和北静王、贾宝玉几个投契之人混在一处。却不想今日yīn差阳错,又将这汗巾子当着贾政的面儿再次查抄出来。
宝玉听了这话,唯唯诺诺不知如何作答,那高个公公却摆手尖声说:“贾公子不必道来这汗巾子的来历,左右和今日咱们要办的事无gān。”说完又捂嘴笑了,贾母、贾政、王夫人和贾宝玉脸上越发挂不住。
须臾,又找出一叠子整整齐齐的肚兜来,肚兜上绣着鸳鸯、花卉等物,做工jīng致。要说是幼时的物件,一个孩童又没那大的身量。周嬷嬷和吴嬷嬷何等眼尖?一眼就认出这肚兜只怕是宝玉如今穿的。于是周嬷嬷和吴嬷嬷相视一笑,摇了摇头。若非那叫袭人的婢子被qiáng自落胎,此刻这贾公子都是做爹的人了,不想还穿肚兜,这话传出去,凭谁听了都要笑掉大牙的。
吴嬷嬷略翻一番,发现这些肚兜都没有湘云的针线,便就此放过了。如此抄捡下来,发现湘云留在此处的东西不少:除了扇套、鞋袜、络子这些针线活计外,还有不少诗词歌赋,竟是落了枕霞旧友的别号。这些字纸笔墨宝玉也细细收着。
琚郡王府的人看了这些东西,谁不是面上一黑!贾府众人自以为这些闺阁事qíng不曾传到外头,却不知宝玉见了湘云诗词写得好,竟抄在扇子上拿出去把玩,外头多少一处顽的王孙纨绔都知晓了湘云的笔墨。这些事不细细打探便罢,打探下来,容易得知得很,琚郡王府的人自然也查到了。
今世没有大观园,没有诗社,湘云来荣国府顽时,姐妹们在一起也偶尔作诗顽耍。湘云好顽,依旧自取了枕霞旧友的别号,留了不少笔墨在贾宝玉处。
吴嬷嬷将抄来的和史湘云有关的东西一包,递给那个矮个太监,矮个太监也是哼了一声,招手带着众人走了。
合该宝玉是男儿,也不用避嫌,查抄时候,琚郡王府的长史、贾政都在,那大红茜香罗的汗巾子竟让贾政逮个正着。若其像和湘云对质那样,除了琚郡王府的公公和嬷嬷,只有女眷在,今日贾母和王夫人少不得为了宝玉隐瞒茜香罗汗巾子一事,只怕宝玉还被罚得轻些。如今汗巾子这样私密物在宝玉的箱笼里头,让贾政逮个正着,贾政哪里饶他?
少不得一通bī问,自今世没有忠顺王府的长史揭发,宝玉咬牙硬撑着不肯说。贾母和王夫人看着心疼,又想深劝。但去岁是国孝行乐,今世是得罪琚郡王府,如今的贾府哪里禁得起这样的四处得罪人?贾政牛脾气上来,也是必要问个清楚,着父子两个一犟,宝玉又多吃了许多苦头。
只宝玉娇生惯养,身娇ròu贵,也没捱得几下,又抽抽噎噎的将实话说了出来。
又说黛玉入宫的日子越发近了,贾敏虽然不忙,林如海却忙得不可开jiāo。这也还罢了,谁知这日林如海回来,却抱怨说:“这薛蟠好生大胆,这样大的差事竟不好生办,前儿送来的一批宫花竟是粗制滥造的,又有好些不成对。送来的料子又说有的织造有瑕疵,户部和礼部都不肯收,都说不能用呢。眼看大典在即的,又要新换了商家赶制。”
第59章 特制
贾敏听了林如海抱怨薛家送到户部的宫花料子有瑕,略愣了一下说:“不能吧, 这次差事这样要紧, 那薛蟠再没本事, 薛家也会仔细派人盯着,该当不会出这样的差错才对。听说薛家那位薛姑娘已经从保龄侯府回家了,也在家帮忙打理生意,传闻那个薛姑娘甚是有本事,学太太自云十个儿子比不上她一个呢。若是当真这样伶俐, 只要外头有老成会办事的老伙计将一应贡品检查好了,内有薛姑娘检查账本,也该当料理妥当才是。”
林如海也叹道:“何尝不是这个话呢, 户部和礼部都想着原不会有差错的。可今儿下头负责打点收各省贡品的官员来报, 其他皇商送来的都是上好的,独薛家送来的, 有些竟连官用物料的品相都比不上呢。”
两人正说话,外头管事又传姑娘和大爷前来请安。贾敏忙传了一双儿女进来。黛玉姐弟请安之后,林礞见左右无事,便笑起来说:“真真是一桩奇事,今儿竟听说这户部皇商薛蟠和南安郡王的族弟霍炼打起来了, 还将送往户部的贡品打翻了几箱子呢。”
林家众人听了都啧啧称奇, 薛蟠和霍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怎么又打起来了?贾敏更是叹道:“这薛蟠领着户部的差事不好生办,将将你父亲还说他送往户部的东西有好些不成样子呢,有那闲工夫去掐尖要qiáng, 不如办好了差事是正紧。你父亲才发愁这大典临近的,物料尚未备齐。听你说来,难道有瑕疵那几箱物料便是这次被打翻的不成?”
林礞听了,哼一声说:“这可正是了,据说薛蟠在运送时新的上用珠花、料子进京途中,一眼瞧上了一个美貌丫头。偏南安郡王的族弟霍炼也看上了,两人互不相让,便打起来了。”
黛玉听了,暗吃一惊:前世薛蟠便因争买香菱惹了人命官司,不想今世香菱已经得了好姻缘,薛蟠依旧又因争买丫头和人争执。
林如海听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原来是如此,怪到今儿下头办事的官员上报说,其他各家商户送来的各色物料都是上好的,独这薛家送来的,不但有了瑕疵,有些箱子里头还夹杂着泥沙就送来了。想是和这霍炼冲突时候打翻了的,这薛蟠也不另备了上好的来,就这样装着送往户部不成?这还算下头检查的官员当差仔细,没有直接送往礼部,更加没有送入皇宫,不然到用的时候才发现不好,薛家自然要落罪,但从户部到礼部谁脱得了gān系。”
林礞撇了嘴说:“想来便是如此了,这薛蟠原是个呆霸王,惯爱和冯紫英他们那些人一道斗jī走狗,越发习得跋扈了。这霍炼想是仗着乃是霍家子弟,也张扬了,两人碰到一处,不肯相让,可不得惹出事来。”
贾敏是做母亲的,今日因离黛玉的好日子越发近了,贾敏竟是一颗心全悬在黛玉身上,无论说什么事,最终都是想到黛玉头上。因而贾敏不去管什么薛蟠、物料,只皱眉说:“这霍家人越发张扬了,买官卖官的事,仗势欺人的事不知gān了多少。比之当年甄应嘉、王子腾等人有过之无不及,也不知这霍皇后知否也是个跋扈的,是否好相处,将来是否会为难玉儿。”
黛玉听了,不由得脸上一红说:“好好儿的,母亲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
贾敏忙将黛玉搂在怀里说:“若是寻个外头的人家,咱们还可以好好为你仔细打听了人品样貌,公婆是否好相处。再有你父亲如今有几分本事,料公婆也不会为难你。再说了,我怎么说也要等玉儿及笄之后再说过大礼的事。可惜玉儿如今还未及笄便要入宫,我做母亲的,自然舍不得。太子妃虽然尊贵,到底不够自在。”
林礞听了,却笑说:“母亲不用担心,我看太子殿下倒是个明白的。这些年也极护着咱们家,捉了冷子兴揭开贾王氏的画皮,可不就是太子殿下暗中做的么?再说了,为了这次迎娶姐姐,太子殿下他……”林礞话只说一半,却又不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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