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蒙特夫人摇头未语。从她湛蓝明净的眼眸底,忽然跌出一颗极大极饱满的泪珠,砸在繁丽华贵的波斯地毯上。而眼泪也只有这一滴了。流完这滴泪后,艾格蒙特夫人任丈夫再怎样关切询问也不曾开口说话。
她仅仅是抬起头,朝那黑衣怪客看了一眼。而对方似有默契,亦是转眸对视。刹那间,二人仿佛交谈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并无对话。他们各自垂下头,回到自己的世界,又沉默不语起来。
外头的花园里仍然是喧嚣的欢腾,夏尼夫人怀孕的喜讯到现在仍在发散开来。而里间的沙龙聚会也重成欢乐之海洋。人人高谈阔论、大声歌唱。
唯有爱意被深深埋葬。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电影/音乐剧,克里斯汀与劳尔婚后一年。
该世界艾若拉与埃里克俱不曾遇见巫婆。
*安徒生(1805-1875),《海的女儿》是他早中期作品(1837)。安徒生出名很早,歌剧魅影故事又发生在1870年,所以在当时艾若拉手持一本《安徒生童话》是有可能的。(特指时人编纂出版的小集本,而非今日我们所见的版本。)
第54章 撕裂灵魂
泛黄的纸稿被扫落在地上, 猩红色的字迹暗示着不祥。
埃里克的喉咙里滚动着怪异的声响。他弯下腰, 双手撑在桌面上, 大声地咳嗽起来,并且试图从喉咙里掏出什么来——那模样既骇人又可怖。他又痛苦地用头撞击桌面, 使那面镶金的镜子不断摇摆。埃里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踩得木板咯吱咯吱。
他又颓然倒回那张木椅上, 神情处于暴躁、狂悖和迷惘之中。
他缓声开口唱道:
“……她之离去已带走我为人不识的那部分,唤出我心底的残忍恶念。”
埃里克像是被语句中的内容给惊醒一般, 他悚然起身, 英俊不似凡人的面容扭曲起来, 再度写满歌剧魅影式的狠戾。他又跌撞着在房间里挪动步子, 打砸手边的一切事物,甚至推翻了书架, 在那些散落的艺术面前大口大口、凶狠地喘着粗气。
唯独一样东西在他这漫长的发疯中得以幸存——那是正对着他的一面镜子。镶着金边, 清晰明透,而又冰冷庄严。那象征着他可笑的自尊与不顾一切也要维护的幻梦。
埃里克喘着粗气起身, 不经意地一偏头。那镜中的他便也冷冷望来,英俊的面容上满是凶戾悍然之色,显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虽英俊如神祇,却还是那个可怕的歌剧魅影。
埃里克愣了愣, 随即仰起头哈哈大笑来。
他曾经以为他可以得到幸福, 却忘了自己是彻头彻尾的怪物。撕开伪装的他也不过如此。他曾经有过许许多多的美好的、卑微的心愿,还有许多宏大又光明的计划。他以为自己被阻碍,所以当那阻碍消失, 立刻可以奔涌向自己的幸福。可是——可是。
埃里克终于无法欺骗自己。伊妮德已经离开巴黎快一个礼拜了,为何他还没有去寻找克里斯汀·戴耶?是呀,是呀,他是想去找她的。他想要追求她,想要用她的爱情填补他的空缺,无论用哪种手段都可以,歌剧魅影的或是作曲家埃里克的。可是,理智做出决定,情感却陷于痛苦和绝望竭力反驳。他困守在这座有着无数记忆的别墅里,像头野兽般走来走去。
他走不出这栋别墅,痛苦到甘愿画地为牢。灵魂一方面是懦弱的,另一方面又是敏锐的,在为他失去的东西尖叫和哭泣。这两种情感综合在一起使他没有办法去追赶,也没有办法去爱慕,只能困守在原地,翻涌痛苦挣扎灵魂。
他的灵魂已被撕为两半了,飘飘悠悠,裂在人海之中。他灵魂的一部分被带走了,彻底地离开了巴黎,并且有预感永远不会回来。她走了,也带走了只有她知道的那个他。从此往后,无论歌剧魅影还是作曲名家,抑或是早已死去的音乐天使,都不能再完整。
埃里克的心空空落落的。惶恐,找不到落地的空间,同时又有一阵阵梦醒般的抽疼鞭挞着他的心灵。愈是盲目就愈是坚定,愈是坚定就愈要闭上眼睛塞住耳朵,愈是闭上眼睛塞住耳朵就——愈是痛苦。他的灵魂在哭嚎,在饮泣。咆哮的卷风撕裂了他,又随意地丢在地上。
埃里克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没人知道她在哪里,整个巴黎都在寻找她。那一夜之后成名的岂非只有作曲家埃里克,更有那自深海中浮出水面的美人鱼儿。巴黎人寻找她,巴黎人渴望她,巴黎人爱她。首演之后的场次里小美人鱼全部换由克里斯汀饰演,纵然她曾经努力揣摩,纵然她的歌喉同样不凡。可是每一次的演出落幕之后,那些曾看过首演的人总是禁不住长长叹息。
克里斯汀想必十分沮丧——她当然会沮丧,这个善良而柔弱的姑娘会在她情人的臂弯里抽泣,之后又鼓起勇气继续挑战,而不会产生丝毫的怨愤。埃里克太懂得克里斯汀,也太清楚她会怎么做。他应该去安慰她,可奇异的是此刻他的心灵不生丝毫波澜。
埃里克无法离开这间屋子,无法离开那些狂乱的手稿,因为它们在饥渴地索要他的血液。这种时刻哪怕想到克里斯汀会如何同夏尼亲昵,埃里克的心都无法生出妒意。
他心知这不过一时蒙蔽的假象,人心被某种情感填塞满后总是容不得别种的。可是,他又不能不直视她离去后造成的痛苦何以毁天灭地——他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某样宝贵的东西。而他到现在梦呓般地歌唱,却始终不敢唤一句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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