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时不能看见,我闭上眼睛时陷入黑夜。
你之纯真本托给最明亮之梦想,而今我却满口镀金之艺术。
在镜子的冷嘲热讽之中,我想我已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丑还是美?美还是丑?这两者有什么分别?
可它决定着我是如何走向死亡。
……”
这一日,巴黎市郊不少居民都见证一幕奇景:一名容貌英俊、衣饰华贵的男人狼狈不堪地冲到大街上,嘴里颠三倒四地说着一些梦话。他抓住路上的每一个行人,又哭又笑地叫他们看看他的脸,看看他的脸。尽管这名男子的确十分英俊,但这种发疯般的行为还是着实叫人心里惧怕。巴黎市民们纷纷避而远之,后来又有人隐约认出这是新近出名的歌剧《海的女儿》的剧作者埃里克,只是那男子后来很快消失,无从考证了。
……
埃里克游魂一般回到歌剧院地底。
是的,他久违了的宫殿。自从那日的揭穿之后再不曾归来,荒凉冷寂的地底宫殿。潮湿的水汽蒸腾而起,埃里克不由打了个寒战。
仅是在地上居住了一段时日,他竟已经不那么习惯地下的气候了。埃里克的嘴唇牵动出扭曲的笑,他神色恍惚地走在那条布满泥泞的小道上,衣饰污损、头发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不想接近那里,最深处的宫殿他知道矗立着无数的镜子,如今在他眼中最为可怕的镜子。可是埃里克却又不得不去往那里,一种奇特的自虐心态逼迫他这么去做,仿佛是为求速死的解脱,又仿佛只是盼着借镜子的眼睛看到真相。
没有人看出魔法的失效,只除了他自己。这是埃里克疯了一般在大街上徘徊了数个小时后不得不得出的结论。或许他是真的疯了?或许是所有人一起疯了?在众人眼中他还是罕见的美男子,可他自己知道这张美好的面皮下是怎样恶鬼般的丑陋。正如众人眼中才华横溢的作曲家埃里克,实质上也不过徘徊在地底的幽灵,最可悲的黑暗生物而已。
骗局,伪装,究竟什么是真的?埃里克不知道。
然而从这一日开始,与首演之后立刻销声匿迹的女主演伊妮德一样,作曲家埃里克亦消失在了巴黎的郊外。没有人能找到他,哪怕继任的女高音克里斯汀再怎么流泪惊惧,哀求恋人夏尼去帮忙寻找,埃里克仍然是长久地失踪了。
在阴暗的地底世界,歌剧魅影重生而归。
……
埃里克的病始终没好起来,他断断续续地烧着,这使他更确信周遭的一切不过一场梦境。
他不能返回那栋盛着阳光与希望的郊区别墅,正如他不能再伪装最美好的自己。他蜷缩在阴暗的地底,终日里哆哆嗦嗦地趴在钢琴上,继续用鲜血誊写《唐璜的胜利》。他不能再回去拿已经完成的那部分手稿了,任何美好的事物都会刺伤他,逼迫他展露全部的真相。
只有偶尔,他透过剧院无处不在的密道与墙壁细小的缝隙,偷看克里斯汀·戴耶青春美丽的面容时,埃里克才能感到一阵痛苦而欢欣的救赎。这爱同阳光治愈他,又毁灭他,叫他饮鸩止渴。
他比之前病得更重更重,不止是身体,还有干枯的心灵。他把她看做生命的依托和象征,献上更加狂热的爱情,整夜喃喃地为她歌唱。声音的消匿使他加倍痛苦,却又使他更加大胆。克里斯汀发觉不了他的存在,这样正好,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歌唱她,爱她。如果有一天他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如果他真的能够死去,那就好了。
那善良的棕发姑娘为突然消失的音乐家忧心不已,不顾恋人的反对四处寻找,甚至因此几乎与夏尼大吵一架。她生怕光明的埃里克为黑暗的魅影所灭杀,甚至忍着恐惧试图推开化妆室的那面镜子——她唯一走过的、去往地底世界的通道。埃里克当时就站在镜子背后,用高热虚脱的身体抵着镜子,不言不语。她以为是机关废了这条通道,最后只好不再挣扎,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眼中滚出晶莹的泪滴,随后叹了口气。
埃里克疲倦地吻了吻镜面,感到自己更加爱她。
爱,在他高热的、昏沉的世界里,只剩下这种颠倒错乱、荒诞不经的情感。爱是什么?什么是爱?他要爱谁?他只知道自囚于此地之后,他又重新爱上了克里斯汀,比以往更为深情。幽僻的世界有助于他重温那唯一光明的渴望,亦有助于帮他压抑心底即将破土而出的……不啊,不啊,他又慌乱地摇起头来,哪有什么别的?他根本就没离开过这里,他爱克里斯汀,从头到尾。
他仍然在意他的脸,但是如今他已不能再信赖那些魔镜。是的,魔镜。在他的眼里,仿佛身边所有的镜子都成了魔镜,嘲讽他,刺痛他。有些时候他看见自己是英俊无缺的,一转眼却又被迫面对丑陋不堪的自己。他太累了,太癫狂了,那些景象便也时而倒错,弄得他疯癫不辨真假。可是,无一例外,没有一次别人眼中的他露出原形。
埃里克曾试着放进来一个布景工。当时他就幽灵一般,默不作声地站在下面,英俊的脸孔瘦得出奇。布景工看见他尖叫一声,之后又定下心神,疑惑地问道:“先生,您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他打昏了对方,重新丢回地面,并且锁死了那条通道。任由那个布景工四处宣扬自己在地底下见到了王子般的人物。呵,王子,多么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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