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整整一夜。”她怪诞地笑了起来,像是乐见其成,恶意使她感到十分的高兴,“那时候有一阵风,在你的背后将玫瑰花瓣全部卷下了天台。它们被这阵风吹着,在巴黎的街头飞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回到了我的身边。至于这其中它们曾经碰过多少人的眼睛,我却不知道了。”
埃里克想要竭力叫自己冷静下来。午夜的巴黎街上不会有多少人,不会。况且玫瑰花瓣未必就能恰到好处地拂过眼睛,要不然巫婆大可以加倍嘲弄他——再说,就算有一小部分人的确被赐下了慧眼……只要大多数人眼中的他还是英俊的那就够了!他比谁都清楚蠢人的盲从。只要别人都夸赞他英俊不凡,那剩下的人便只会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为了证明眼睛不瞎,反而更卖力地要使别人也信服。
对,国王的新衣,对,就是这样的故事!他不害怕,他求的本来就是虚荣的面皮,真假本没什么分别——但是……但是……埃里克的心在颤抖。他不能不想起一个那时候一定在街头的身影。
那是伊妮德,身披灰袍,安静吟唱行走的伊妮德。那时她才刚刚来到巴黎,居无定所,夜里也只是蜷缩在路边小憩。埃里克的心脏剧烈地疼痛起来,幻觉里他仿佛又看见她出现在他眼前:踏着轻盈而高雅的步子,神色忧郁文静,脸颊苍白,唇带微笑。
她走在落雪的巴黎城,便如雪一样洁白美好,也如雪一般易逝。她忽然停下,抬起脸来,有一片鲜红的玫瑰花瓣亲吻过她明媚湛蓝如天空的眼眸,又悄然飞走。
这幅场景突兀地出现在埃里克面前,再没什么想象能够如此真实。埃里克越想越慌张,一时间竟是天旋地转,发现自己已跪倒在地。他大口喘息,汗流双颊,却说不出话来。
他害怕,害怕到了极点,最害怕的是那可能是真的,而且是发生在过去、他所不知道的真实,已经奠定而无法改写。埃里克狂悖而混乱地心想,假如非要有一双眼睛能看见他真正的脸,他情愿是自己的!就叫他在镜子里认清自己的丑陋和丑恶吧!就叫他时时刻刻被痛苦提醒,一切只是假梦吧!为什么要叫她看见?为什么要叫她看见!
他还不曾向巫婆发问便已几乎认定这个事实,然后泣不成声。
“别这么对我,别这么对我。”他喃喃地说道。事实竟如此讽刺可笑,将他的自尊反复打碎黏合,如同对待玩偶。可他必须抬起头来,因为这梦境即使是假,他也痛苦到无法忍受了。
“告诉我!告诉我!”埃里克喊道,“巫婆,求求你!我不求你告诉我那玫瑰被多少人碰过,但求你告诉我,伊妮德!伊妮德她碰过那玫瑰没有!她碰过那玫瑰没有!”声音泣血。
巫婆咯着牙笑了起来,阴森森的。
“她当然碰过。”
一句话,彻底宣布了埃里克的死刑。
作者有话要说: *吃到更新的大家都感到开心愉快吗!】总之我很开心!
第57章 奇异恩典
“她走在巴黎的路上, 她的心灵明净一如月光。”
巫婆像是要用歌剧的强调来演唱。但她实在不擅此道, 破音和怪调使得分明轻柔的曲调也诡异不祥起来。而埃里克只是睁大一双绿眼睛, 躺在地上绝望而痛苦地听着。
“她听见风声于是仰起脸庞,玫瑰花瓣落在她的脸上。”
难听又嘶哑的乌鸦般的歌声, 却在说着这么美丽又绝望的意象, 这样幻灭的希望。埃里克痛苦地在地上抽搐, 他低声喊道:“不!不!”
巫婆却对他说道:“在你做出命运抉择的那一天,不肯甘熄的风把花瓣卷了下去。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使你痛苦的一切。伊妮德碰到了那片玫瑰花瓣, 它拂过她的左眼, 又滑过她挺翘优美的鼻尖, 吻了吻脸颊便落在地上。因此, 她的左眼可看穿真相,而她的右眼则凝视虚假。”
这种令人痛苦不堪的对比, 就像是把最后的保护层给撕开, 逼迫他让她看清,他是怎样虚荣而可笑的小丑, 他是怎样挣扎而堕落的懦夫!
“当她闭上眼睛,心存安宁,便可望见你外表的美好。”
“当她睁开眼睛,凝神冷冰, 你真正的丑恶暴露无遗。”
……
等到埃里克终于从痛苦中摆脱出来时, 巫婆已经不见了。
是的,她又不见了,正如来时一样无影无踪。
埃里克自嘲地笑了。刚开始这笑仅是低低的, 之后越来越癫狂,混杂着剧烈的痛苦,几乎掀翻这座地底的王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疯狂地笑着。
他于是跌跌撞撞地行走着唱起歌来,埃里克的歌声自然比巫婆动听许多。这里空旷无人,他唱给自己,当然也只有自己,没人能听到,永远都不会有人能够听到。能听到的人已经被他亲手赶走,埃里克!埃里克!天大的笑话!
他终于能够痛苦欲绝地审判自己,因为再无旁人,再无退路。他的痛苦也陷于己身,没有办法被旁人抚慰,要么发泄,要么毁灭。他的手指按着弦琴,被锋利的弦给割破,流出了暗红的血。
他嘶哑地唱道:
“我已成旧日之奴隶。
容貌为华丽羽衣,使我作茧自缚。
我愚钝骄傲,我懦弱卑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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