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珏手里拿着裘衣,娴熟的披到孟章身上,确认对方已用手扶好不至滑落后,才一屁股坐到床上,缩起了脚,把乱七八糟塞着干草的布鞋子扒拉下来,用手前后搓揉了一会冻僵了的脚趾头,然后才小心翼翼的靠近床边的火盆取暖。
孟章看到展珏冻得厉害,放下了手上的笔,站起身来,取了暖在火边的长嘴铁壶,给展珏倒了杯热水,展珏伸手接过,到了声谢。
孟章看着展珏,缓缓开了口【大寒过了便是大年了,我这几日又画了不少年画门贴,等你再下山的时候,一并带去镇上卖了吧,最近买的人应该更多些。】那嗓音透着些微嘶哑,显得有点破碎,像是深秋凉风吹动落叶划过石阶。
孟章把自己方才画好的年画递给展珏看,上面多是画了些吉祥富贵的事物,栩栩如生,比之市面上的简陋年画不知精细多少。孟章出生富贵,书法绘画自请过专人教导,只是多年来政务繁杂,闲情逸致皆无,所作画作更是寥寥无几,故而孟章平日里描些花鸟虫鱼,逢年过节绘制些年画来贴补开销,也不怕有谁能认出来。
只是展珏看着,心里突然涌上来一丝沉痛的惋惜。委实觉得这位旧国君王活得太过委屈了些。
【我今日在镇子上听到了一些事。】展珏说道。
孟章顺口接了下去【什么事情?】
展珏支着下巴看着孟章,略带天真的说道【听说当年天枢国灭的时候,天枢的军队并没有被招降,而是跟着位拿着天枢虎符的大人物藏进了山林,一年多来,遖宿和天璇内耗都严重的很,旧时天枢势力反而越来越大了,你不考虑去打听打听?说不定你能做回你的大王......】展珏说道最后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孟章整个人凝滞在了原地。
孟章平时也是个寡言的人,生病卧床的时候一呆一天也是常有的事情,仿佛多做任何一些多余的事情都在消耗着他的生命。但是那样的沉静和现在的凝滞完全不一样。平日里再安静,孟章也是带着些人气儿的,甚至于带着些温和,而非像现在这般,带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意味,恍若与整个人世都隔了开来了。
展珏不知道为什么天枢亡国的时候,孟章身边一个亲信的人都没有,以至于孟章贵为君王,可以轻易地被人意图活埋。展珏一直不敢在孟章面前提及他以前的事情。如今想来,虎符和国玺都在别人手中,其中关键着实耐人寻味。展珏不由暗骂自己愚笨,哪壶不开提哪壶。
展珏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只见孟章动了一下,展珏立马坐直了身体。孟章坐到了床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用着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小豆儿她娘今天送来了些腌菜和几个鸡蛋,说是感谢你前阵子给小豆儿看病。】
【哦哦。】展珏有些不知所措。
【我比较麻烦,拖累你了。】孟章突然道。
展珏捏了捏眉心【没有的事,这都要过年了,年货都置办的差不多了,你也别累着了,好好过年吧,我给你熬药去。】
说着展珏麻溜的穿上自己的鞋,跑去弄药了。
孟章坐在床上,看着少年人忙碌的背影,不由得发起了呆。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最后定格成了一个念头:仲卿果然非池中之物,潜龙在渊,终飞九天。
山野间的寒冬,入了夜,便是万籁俱寂,千山飞绝,唯有村野茅屋里偶尔透出的明灭不定的火光,给这漫漫长夜带上了若有似无的温度。
☆、章八
初夏时节的善变天气,真真是不留丝毫情面。暴雨倾盆,打的院内桃花零零落落,好不凄惨。狂风凌冽,刮得窗前的翠竹不住颤动,狼狈凄凉。重重雨雾沉沉笼着风雅的院落亭台,远远望去,整个院落似幻非幻。棱角分明的居舍则端端正正伫立在这片幻境中,生生带出了点庄重的深沉意味。
居舍内室,布置颇具风雅,一进门就隔着一扇镂空屏风,屏风后,书台案几的摆放无不讲究,卷帘上亦绘有竹叶青石。一尊香炉放置于案头,袅袅的安神香溢满整个内室。
此时内室中,正有一人随意的坐在案前。此人黑衫金纱,头戴玉冠,一缕明黄色的头发隐隐埋在黑发间,面容俊美,气度不凡,端的是一个丰神俊朗的青年才俊,正是昔日叩别孟章独自离开的天枢国上大夫——仲堃仪。
仲堃仪一手执笔,一手捧着一方灵位,正在细细描写着上面的名字。窗外雷雨声欲撕裂天际,他却丝毫不为所动,那神情,可称得上安宁柔软。
仲堃仪慢悠悠的描摹着,无一丝一毫的急躁,偶尔还停下来看看自己有无描的不好,那耐心而细致的模样,仿佛在描闺中少女的眉毛。只是灵位冰冷,倒是不能回应他了。
居舍的外间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仲堃仪神色一敛,双眼微眯,方才的温柔神色骤然不见,露出个颇为阴冷的笑容来。
仲堃仪珍重的把手中的灵位轻轻擦拭了下,放了下来,和另外一个早已画好的灵位牌放在一起。然后他从容的站起来,整整了衣衫走出内室,为门口的人开门。
打开门,只见仲堃仪的门生骆珉正在门口急急忙忙的拧着自己的湿衣服,骆珉看见仲堃仪开了门出来,立刻放下湿漉漉的衣摆,恭恭敬敬做了个揖,而后急切的说【先生,陵光王被乱箭射死,天璇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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