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红了脸,扮嫩是个苦差事,模仿小孩子说话不算太难,难的是当别人取笑的时候你还要模仿一下小孩子无知听不懂时的反映,不能因为说话幼稚自己先不好意思。贾宝玉立时拉着贾母的袖子:“你们笑我,必是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儿!”
说完一扭头。
贾母止住了笑,底下人也qiáng忍住了。贾母道:“我和你母亲是高兴你长大了啊,高兴了当然要笑。”
贾宝玉低着头狠抽了两下嘴角,抬起头继续扮嫩,为了大姐,老子忍了!“大姐姐给东府大老爷送的是针线活儿,可是宝玉不会做针线……要怎么送大姐姐东西?”
得,你们继续笑吧!果然,大家不负宝玉所望地又笑了一回。贾宝玉觉得自己的脸上快红透了,险些扮不下去决定装死了。贾母到底心疼他:“你或写个字儿或背段书,你大姐姐就喜欢了。”
贾宝玉撇撇嘴,显得有些委屈的样子。王夫人就逗他:“你舅母和你凤姐姐来的时候不是给过你项圈儿镯子么?宝玉看哪个好看,送给大姐姐好不好?”
终于说到正题了,贾宝玉jīng神大振:“好!”又问,“东西在哪里呀?”
李嬷嬷连忙上前:“回老太太、太太、二爷,先前各家太太们给的东西,俱已收好,都是有数儿的。舅太太给的东西也在,过时就请二爷挑去。”说到最后也带上了笑音。贾母王夫人听她最后一句说的,显是在打趣宝玉,也都跟着笑了。
贾母道:“既这么着,且拿出来让宝玉选,看他要给他大姐姐送什么东西吧?”李嬷嬷知道贾母这是在逗宝玉,便凑趣儿要去搬东西来。王夫人这时也不走了,一齐等着看宝玉玩儿。
贾宝玉有点儿奇怪,在他的认知里,贾府从上到下揩油水的人可不少,迎chūn的嬷嬷都能拿主子的首饰去当了赌钱,还要反咬一口说是自己补贴主子,为何到了李嬷嬷这里事qíng就不一样了。
须知宝玉是在贾母跟前的,他的东西贾母心里也有个数儿。且宝玉又不是迎chūn,他头上还有个元chūn一并养在贾母跟前,元chūn不是迎chūn那样懦弱,寻常人也不敢在她面前作耗。而宝玉极得贾母等人喜欢,又有几个奴才会不长眼的在他身上生事?且李嬷嬷人也算不得坏,对宝玉也还忠心,贾府此时规矩也还没太败坏。
不一时李嬷嬷带着几个婆子丫头搬着四只箱子过来了,打开箱子,李嬷嬷一一念叨着:“这一包是小史侯夫人给的,这一匣是舅太太给的,这一匣是姑太太从南边儿着人送过来的……”
一一打开,都看着宝玉挑东西。贾宝玉真是晃花了眼,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的东西。上辈子他升斗小民一个,没看过不稀奇,这辈子没见过也是有缘故的,他实在是太小了……且在大户人家看来,没事儿扒拉这些东西是件挺失身份的事儿。
贾宝玉揉完了被晃花的眼睛,黑线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不行啊!他的个头儿太小,镯子项圈一类是套不上元chūn的脖子、腕子的,当下捧了一把金银锞子,看看还有一串珍珠的链子也不坏,拿脚勾了,都堆作一堆。贾母王夫人又笑了一回,正笑着,元chūn去贾珠院子里谢李纨的寿礼回来了。王夫人招手道:“快来看你兄弟。”
元chūn凑上前,听着李嬷嬷说宝玉刚才的笑话,不由抱着宝玉满身满脸摩挲抚弄他。贾母就道:“这是你兄弟送你的东西可要好好收着了。”一面命李嬷嬷把东西重新收好。贾宝玉一面看,一面小心地把自己的东西记了个大概,心说有这些钱自己也算是个小富翁了。
等李嬷嬷收拾好了东西,再带人抬走,邢夫人又到了。元chūn姐弟又给邢夫人行礼,邢夫人是来说贾琏的婚事的。元chūn就抱着宝玉避开了,到了里间元chūn嗔笑着拿指头点着宝玉的额角,又取了梳子来给他重新梳头——方才被三个女人一阵儿摩挲,宝玉的头发有些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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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chūn的礼物送完了,年节也快到了,旧俗新年贾宝玉已经过了一回了,只是当时他还太小,根本没机会见识什么。这一年也是如此,不过是知道阖府上下人等都换了新衣,全家打扫一新而已。因邢夫人常来回贾琏婚事的准备工作,元chūn宝玉就不常在贾母跟前了,正好趁此机会去与王夫人小聚。王夫人也好见见儿子、女儿,更可以私下点拨一下女儿管家与jiāo际等事务。
贾宝玉很悲苦,王夫人正房,那是贾政也常去的地方……
连着在正房看到宝玉两三次,贾政觉得奇怪,问王夫人:“宝玉怎么不在老太太跟前反倒到这里来了?”
“老太太近来要忙琏儿的事儿……”
贾政听王夫人这么一说,暗道正可趁此机会“庭训”一二。贾政见面必要板脸训斥宝玉一番,继而考较一下学习进度。
这日,贾宝玉又到王夫人正房享受母亲的关爱,迎头就撞上了贾政。贾政看着宝玉圆润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两条整齐的眉毛,唇红齿白,心里也有些得意。咳嗽两声:“都背什么书了?”
贾宝玉道:“大姐姐开始教读唐诗。”
“都读了什么了?”
贾宝玉想了想:“李绅的《锄禾》。”
“背来听听听。”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哼!”贾政从鼻子里喷出一声儿,“既背了惜农诗,当知稼穑辛苦,一餐一饭来之不易。推而广之,凡事当节俭!看你身上穿的是什么?”
宝玉低头一看,大红绫子的新袄滚着毛边儿,绿绸裤子,小小的粉底靴,这是新年做的衣服,才穿了一水。
每
次遇到了他都要来这么一回!贾政,你确定一岁半的孩子听得懂这些么?真是个宝宝也就罢了,可这幼稚的壳子里装着个成年人的灵魂,贾宝玉心里实在是腻味得不得了,压着心里的火气,低下头捏着被贾政刚刚批判过的大红袄的衣角,来回揉着以缓解心里的烦闷。王夫人看着宝玉低头不语的样子就先心疼了:“老爷不是要去拜访秦大人么?”
贾政举步,周姨娘急忙去打帘子,贾政一甩袖子出门了,啪的一声,甩得还特响。
王夫人一等帘子落下,就抱起宝玉:“老爷没生气,他那是高兴的,”摸着宝玉的小脸,“晚上想吃什么?鸭子ròu粥好不好?”
宝玉无奈地撇一撇嘴,无奈地扯起一抹笑。看到王夫人眼里就是:小嘴一撇,大眼睛一眨,小鼻子一皱,一双嫩手拽着自己的衣角……王夫人心疼了,好好安抚了宝玉一番,争取把贾政刚才的棺材脸说成是棺材上开花。
一来二去贾宝玉也弄明白了,只要这样王夫人必来救自己。如此这般,不消三两次,再到王夫人正房,贾母就会派她身边的嬷嬷来护着了——估摸着李嬷嬷没少跟贾母打小报告。
一道响雷随着闪电劈下,劈开了贾宝玉混沌的脑袋。贾宝玉觉得眼睛一亮,世界一片清明,耳边响过轰鸣声后,四下一片寂静,仿佛连糙叶的呼吸都能听得清楚。他突然悟了!对付贾政,那是不能按常理出牌的,更不能真把他当回事儿。除了摆个父亲的谱,贾政贾存周是一毛钱的脑子都没有的。你要跟他歪缠,他也拿你没办法,他的CPU是不足以支持处理这样复杂的问题。只要面子上的事儿做到了,让他挑不出错儿来,你背地里做什么他都看不出来。你就把他当成个菩萨,高高供着,什么事儿都不让他沾,他说什么你就一耳朵听一耳朵冒,装成认真听的样子,让他摆足了威风,就啥事儿都没有了。况且贾宝玉自己也打定主意要“上进”,只要认真读书考出了成绩,贾政是再也挑不出毛病来的——即使贾政继续jī蛋里挑骨头,贾宝玉有着光鲜的成绩为衬,只能显得贾政不近qíng理,到时候自有人出来说话,第一个出来的就是贾母。
为以后对付贾政找到了一条正常的方针政策,贾宝玉心qíng大好。
第10章 衣不经新何由得故
贾宝玉暗中制订好了应付贾政的总方针却没有机会马上实践,新年过了第七日,外头的店铺就开张了,贾政这样有工作的人也要收拾收拾上班了,贾宝玉与贾政碰面的机会就大大减少了。过了灯节之后,各家互相拜年或是趁着年节走动打扰关系的活动也就少了,贾母正堂来拜访的人数骤降,贾母闲了不少。且贾琏的婚事经过两家磋商之后,已经正式确定——待年假过后,衙门里正式开始办公了,贾家就兑了银子把贾琏同知的名头坐实了,贾、王两家正式确定再次联姻了。贾琏与王熙凤两个正式成为未婚夫妻,贾母了了一桩心事,更是再没有别的好cao心的事qíng了。
贾母闲了下来,元chūn与宝玉姐弟俩当然要回到贾母跟前好好奉承。且年节一过,王夫人又是收拾年节时的善后事宜,又要分派接下来一年里的各项工作,也开始忙得顾不上他们了。
宝玉虽是一直同贾母住在套间暖阁里的,然贾母有贾琏的事qíng要过问,且宝玉常与元chūn去王夫人处,故而这几日与贾母见面的次数就少。等到贾母重新闲了下来,姐弟俩凑到祖母跟前的时候就多了。贾琏事毕,元chūn与宝玉去贾母跟前请安,贾母见到宝玉不免有点儿久别之感,等宝玉请过了安、迈着小短腿往榻上爬的时候一把他搂到怀里又是好一番摩挲。
“这下可好了,余下的事qíng用不着我舍了这张老脸再去与人说合了,你琏二哥哥的事qíng只管让你伯母与母亲去做就行了,”贾母笑得惬意,“往后啊宝玉只管在祖母跟前跟着你大姐姐学认字儿念书,到了年纪咱们再去书房,有我护着,定不再让你老子为难你。咱们才多大啊?就这么bī着,你老子真是个糊涂的。”
贾宝玉额角一跳一跳的,有一个没事拿儿子作伐子的父亲,再添一个不分青红皂白护短的祖母,母亲夹在婆婆和丈夫中间又不好说话,这年头还没有正规学校教育加以引导,这孩子想要身心健康地成长,真是太难了!贾母能够骂贾政糊涂,贾宝玉却不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不管他现在是一岁还是二十一岁,他要是说了贾政一个“不”字,估计贾母就要改骂他了。
所以贾宝玉只能带着耳朵听着,间或用迷惑的眼神看一下贾母,然后小声说着:“老爷说的好像是对的,”抓抓脑袋,“可是我只有新衣服,老太太,咱们去找旧衣服穿吧,不然老爷该生气了……”
贾母差点呛住:“这条儿也别听他的!镇日家看着没绣纹儿的、半新不旧的就喜欢,难不成咱们家还穿不起么?旧衣服都是从新衣服变来的,哪有人一生下来就是二十岁的?别糟蹋了好东西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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