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夫人先把旁的事放到一边,叫贾宝玉来问:“正月将过了,今年你吃力不吃力?”贾宝玉道:“总能糊弄得过去。”王夫人道:“屋里都还好么?”贾宝玉暗暗留心,回道:“那是自然,我常在外头应酬,屋里能有什么事?怎地有什么叫太太费心的事了?”王夫人笑道:“那倒没有。”又说贾宝玉长大了,连请老太太并大家赏花喝酒的事也布置得好。贾宝玉笑道:“我只是动动嘴,办事的是下面的人。”王夫人道:“听说是袭人居中调停的?”贾宝玉一点头。王夫人道:“她是个尽心的丫头,跟老太太那会儿就看着好。”
贾宝玉见王夫人只是闲话,也与她一道东拉西扯,又不想她盯着自己屋子,转而说起舅舅外放不知道习惯不习惯,薛妈在京中如何。正中王夫人下怀,便说起薛蟠要娶妻,把贾宝玉惊得不行——呆霸王又要祸害哪家姑娘了?不对!记得那位姑娘才是个祸害呢。当下便问有无定论,王夫人笑道:“旁人娶亲你着的什么急?我也给你娶房媳妇可好?”贾宝玉满脸通红道:“太太又开玩笑。”王夫人道:“你哥哥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将成亲了呢。即使成亲不急,屋里也要放人了。”贾宝玉咽咽唾沫,抱着茶碗闷头喝着,听王夫人道:“袭人如何?”
贾宝玉真的“噗”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还想叫她外嫁呢。”王夫人问道:“那你看上哪个好丫头了?”贾宝玉道:“且还没有呢,一遭儿长大的,下不去手。”逗得王夫人一乐:“就是看着长大的才好,外头买来的不知底细才会淘气。”贾宝玉只不松口,心说,不能再叫大家都要管我的屋子了,大哥要撵人、太太要选通房,我成木偶了。默念着要硬起来,一口咬定要等闲了都放了出去。
王夫人见他难得坚决,也不硬拗他,乃道:“不要就不要,年下事qíng多,正是用人的时候,二月里多少大事,又要备太子大婚之礼,我还没心qíng与你歪缠呢。出了二月,看谁年纪大了,叫老子娘来领了人出去就是了。”贾宝玉这才放心地走了。此后王夫人果然没功夫再提贾宝玉房里人的事qíng,太子大婚一家子有好多份礼物要准备,期间又有王夫人生日、林黛玉生日等,忙忙乱乱。
贾宝玉想到不用被塞个女人,心qíng
是舒慡的,王夫人最近的心思大要放到元chūn的肚子上去了,自己被关心的压力就小了很多,到了时间就高高兴兴地去上班了。太子也是满面红光,他老人家的婚礼即将举行,整个人都冒着红光。东宫里自然围着一群道喜的人,贾宝玉也免不了说一声恭喜。太子笑道:“也要恭喜你将做舅舅了,这是头一遭儿罢?”贾宝玉笑道:“正是。”太子心里得意,就算元妃生了儿子,相差也太大了,不构成威胁,正如徒忻徒愉之如皇帝,相反还是个好帮手,心里待贾宝玉更是亲近。
太子的兄弟叔叔们也一拔一拔地过来,太子便先止住了这个话,与众人应酬着。皇帝又使传话来,这几日太子且不急读书,先忙婚事。贾宝玉道:“既这么着,臣告退。”太子笑道:“也不必忙,都是熟人,见见也好的。或者还有要请你帮忙招呼一二的人呢。”贾宝玉只得留下,与詹事府诸人一道看着贺客们来了又去,偶尔还要帮一下忙。
徒忻和徒愉不久就到了,与太子见过礼,徒愉看向贾宝玉像有话说,徒忻倒是坐得目不斜视。也是说些恭喜一类的话,又有皇六子过来,大家又恭喜他:“王爷也开府领差使了。”皇六子封的是顺庆郡王,分管着内务府,因差使与大婚相连,过来问他太子哥哥有没有什么要特别吩咐的。太子笑道:“劳你费心了。”顺庆郡王也不全是呆子,相反他还挺jīng明,又道:“新房布置除了按制度要配的东西若全是那几样看着也不好,jīng细的东西还是南头的好,不如着紧叫他们采办。”徒忻问道:“这么点子时间来得及么?”顺庆笑道:“内务府还有不少存货,看太子喜欢罢,还有外头的商行,在京中必有好东西的,也可采办了。十六叔的府邸是初置的,缺什么东西只管问侄儿。”太子与徒忻都说:“有用的自会找你,你初接差使,且不给你添麻烦了。”
徒愉趁这功夫对贾宝玉抱怨:“十六哥因了你把我一顿好打,腰上还青着呢。白弄了好东西给你了,你竟没看见。”他还以为东西中途给扣了呢,贾宝玉还没说话,徒忻已经听见了:“又想混闹。”贾宝玉道:“趁着年轻,把错都犯过了,以后省事儿呢。”徒愉点头:“正是。”徒忻把这话在嘴里念了几回,对徒愉道:“也成,趁年轻,把挨的打都挨了,以后省得丢脸。”贾宝玉噗地一笑。徒忻又把脸别了过去。徒愉一吐舌头,听顺庆在一旁继续表现了。
那边顺庆反问起贾宝玉来:“因初接手,诸事不算很熟。闻说府上有门尊亲乃是内务府用的行商老人了,可用不?”几句话间各人都照顾到了,把徒愉听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以前上学的时候那个书呆子木头侄子么?贾宝玉听了,欠身道:“殿下费心,只是臣与殿下也算旧识,殿下初接了差使,只有抬轿的没有拆台的。”意思就是用不着了。徒愉听得傻了,这些书读得好的人也不真傻啊,说话那是一套一套的。
顺庆又说了一句:“莫要过谦。”贾宝玉笑道:“臣也想面面周到的,实是不行。现把话存下,等我回去说,他若真能振作起来,再领去与王爷办差。那时候王爷可要卖几分面子呢。”太子与徒忻又都说:“他心里有数的。”顺庆这才辞去继续盯着大婚诸事。走时心中还有不满,他因新官到任,又是年轻气盛,不yù用现成的老人,也想拉拢自己的班底,心急之下被底下人故意哄了,说薛家是老买卖人家,诸事齐备的,这才与贾宝玉一说。不料贾宝玉居然不给他面子推了,他恼了,回去与宋明德抱怨。宋家自与贾家又重连回亲戚,宋元瑶怕孙子学坏,特意说了贾家几重关系。宋明德此时把薛蟠种种不着调的举动如数告诉顺庆,顺庆才道:“好险,你那位小叔叔倒是实在人。”
东宫里,左中允道:“介石不循私qíng啊,换个人早把姻亲推上去提携了。”贾宝玉冷道:“少来!殿下们或许不知,你们在外头常走动难道没听过薛家呆霸王?至今什么正事也没办过,真把他推了上去,办不好差使误了太子的大事,也是把他埋到坑里了,担不起那副担子,怕不折了他的腰!偏这会子拿这个来笑我。什么提携?马尾巴提豆腐,也不看提不提得起来。老实在家里吃酒看戏也罢了,出来不是找死么?两姨兄弟,我还不想他玩儿完呢。”
徒愉又吃了一惊,石头也挺有气势啊,这个世界太可怕了,一下变成这样了。
欧阳芝是吏部尚书兼的,太子查贾雨村老底的时候就通过他写了条子调的卷,于贾雨村档案中翻出过薛蟠人命一案,那个搞笑的扶乩判案读书人谁看得上?里头必有古怪。欧阳芝心中给贾宝玉打了个高分,心道小小年纪也分得清轻重,倒没像寻常那样人家一样循私。放在太子身边必不会有不好影响,京察时该给他评个优等才是。
场面有些冷,小太监的唱名救了场,又有来给太子道喜的人了。
徒愉咬着舌尖回去消化今天的惊奇了,走得磕磕绊绊的。一旁徒忻也是心不在焉,十六爷的心里很纠结,百爪挠心不足以容易其躁动。十六爷不是傻人,自己心底对某石头的一点小心思渐渐自己也知道了,尤其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再说只是纯欣赏就有点骗人了,对自己也不对欺骗。但是十六爷更不是呆霸王,管它萝莉与少年,喜欢的就抢来推倒,十六爷还是有分寸的。所以,他决定要冷静,冷一冷兴许就不心动了呢?
然而但凡感qíng问题就没有不来搅局的,这回来添乱的是淑太妃,她老人家听了阮太妃所说,也觉得儿子兴许只是没有女人的缘故,有了女人兴许会有点儿人qíng味儿了呢?正月里就给了儿子俩宫女。徒忻想掀桌子了,但凡做娘的,只要为儿子好,都不会给儿子妖娆的女人,尤其淑太妃还挺指望儿子上进的,于是徒忻收获了两个长得既不勾人,个xing还不突出的宫女。连下手的想法都没有了。心里反怨上了,一个男孩子,比女人还标致算个什么事儿?废话啊,全天下有闺女的人家也未必比贾母、王夫人养贾宝玉养得仔细,就是家中姐妹也没让老祖宗看着长大啊。什么东西名贵拿什么东西去喂,养得那叫是一个好。哪家宫女能这样养法儿?再者宫女读书识字的也少,见识也不能比,养移体、居易气,哪怕真在家里养得娇贵些,进宫之后也磨得差不多了,气蕴就不一样。
徒忻还不肯认命,翻来覆去找人家缺点。唔,没什么主见也没什么作为算一条儿罢?徒忻平衡了一点儿。在太子处见着了也是不冷不热的应付,只管把注意力放到与太子等人的对话上。不料贾宝玉今天主意极坚定推顺庆的好意推得利落,排揎杨德也排揎得gān脆,心里又闷了一层。这样气闷还能抽出一份心思暗忖:“左中允杨德哪里有什么不妥?宝玉这样不给他面子?这样让太子近臣没脸,日后可如何是好?这副脾气真是发的不是地方。”
他不知道贾宝玉是有数的,杨德此人在御史那里挂了号了,倚着在东宫为官,做了不少混事,诸如占地、收了别人好处gān预官司、为自己家亲戚谋私利一类。只因他是太子的人,御史里面不好弹劾而已。贾珠平日与贾宝玉说起过,所以贾宝玉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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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回到家里,林之孝正在二门上数落小厮,见他来了,迎了上来道:“宝二爷回来了?珠大爷已经回房歇了,今儿大老爷、二老爷都有客。”贾政哪天不招几个客倒是怪事了,但是贾赦有客人也很奇怪。贾宝玉便问:“谁来了?”林之孝一撇嘴:“都不是生人呢,大老爷那里是早先国公爷在世时门生的后人,现袭指挥之职,来的名唤孙绍祖,现在兵部候缺题升,大老爷叫我们琏二爷去陪客。二老爷那里是通判傅试,投到二老爷门下做门生的。”贾宝玉脚下一个踉跄,虾米?!
傅试贾宝玉是知道的,不过是觉得荣国府的树还算大,投过来好乘凉之意,便抛开不管。闲闲间问林之孝:“这孙家竟是世jiāo了?”林之孝是家中旧仆,一应关系心里极熟的,撇嘴解释了一回:“这孙家乃是大同府人氏,祖上系军官出身,当年不过是彼祖希慕咱们府上之势,有不能了结之事才拜在门下的。这个孙绍祖,生得相貌魁梧,体格健壮,只是看着不像正派人。”林之孝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分明觉得孙绍祖身上与贾赦有着相似的习惯xing格——专横、好色。但他是奴才下人,贾赦又是不听人劝的,只能闷在心里,略与贾琏说一下,可惜贾琏也扛不过贾赦。今见贾宝玉问了,念叨念叨也是出气啊,说得倒挺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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