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贾母那里,正在摆饭,贾母因叫他一起吃。食不言,寝不语,好容易吃完了,贾宝玉才问贾母:“老太太有什么吩咐我办的么?”贾母道:“听说你房里的芳官先头要把有病的弄到你房里的?”贾宝玉这才想起来还有这档子事儿。王熙凤做事,素来禀承不做则已做必做绝的原则,近来就是想积德,也不必在这上头积了——本来就是芳官做错了,更兼她还要把戏子们连根拔了不留后患。因此在贾母因兄弟里唯贾宝玉没有妻子要长辈们关心后院招呼大家商量的时候,提了这一条,引得贾母立意不留戏子们了。贾宝玉此时无话可说了——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只得道:“到底是咱们买过来的,别叫没去处。”王夫人最近心qíng好得很,笑道:“还用你说,从咱们家出去的,什么时候亏待过的?便是她对不起咱们,咱们也不必计较。”王熙凤更直接了:“当年不是咱们家买了她们,不是饿死就是卖得更不堪,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何须在意?你总是见人都要可怜两下子,也不管到底有没有可恶的地方儿。现我说与你,直把她们都打发回家了,顶多当咱们不曾买过她们,这些年的柴米白费了。再者一人还有十两银子,再艰难也有本钱做点子小买卖了,足够了。”贾宝玉在一gān女人的目光下,闭了嘴。贾母转问惜chūn过得还习惯不习惯。惜chūn道:“老太太疼我,总比回去qiáng些。”王熙凤放心了,栊翠庵一带原是东府花园的地盘,如今惜chūn住着,正好省得人说荣府占了宁府的便宜。
贾宝玉因说:“四妹妹的人如何分派?”惜chūn道:“依着府里一例就是了,我也使不了那么多人。”王熙凤道:“你把得用的留下,旁的我给你打发就是了。”贾母也说:“凤哥儿多用些心。”贾宝玉又问:“林妹妹和史大妹妹那里呢?”贾母笑了:“偏你想得多,都一样的。”
再回房的时候,袭人等都已经去了,并留下麝月、绮霰、秋纹、碧痕四个大丫头,并chūn燕等几个小丫头,都一一上来磕过头,大家心里都存着事儿,不及多言,各歇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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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休沐,贾宝玉起来便觉得不得劲儿,清冷说不上,但是院子里显得空了不少。往贾母等处请安,被贾母留了早饭,贾宝玉留心看贾母身边,似也略少了几个人。推说外头还有事,向鸳鸯一使眼色,鸳鸯会意,悄悄出来。贾宝玉便头号:“老太太这里少了人?不是议好了不减这里的人么?”鸳鸯道:“老太太自己要减的,老太太不带着头减了,那边院儿里的能有这么痛快么?也是巧了,老太太正恼了大太太给二姑娘弄了个混帐奶娘,又有娘娘的事儿,否则未必这么痛快依了呢,今儿看人少了,还有些闷闷的呢。”贾宝玉道:“姐姐多开解老太太罢。”鸳鸯道:“这个岂用吩咐的?谁不知道白养的人多了?只是抹不开脸罢了。”
正说话间,平儿过来了:“我们二爷请宝二爷呢。”贾宝玉辞了鸳鸯,往贾琏外书房里去。进去一看,薛蟠也在,彼此叙过一回。贾琏见他来了,因说:“正好,大老爷吩咐我往平安州去一趟,蟠兄弟想去那边贩货,便一道结个伴儿,也好有个照应。”目视薛蟠。薛蟠便道:“我总不能闷在家里万事不做,宝兄弟看顺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好捎了来。”贾宝玉一愣:“平安州?有什么要紧的事么?那块地界不安宁!”他因整理材料,重在边陲与腹地不安宁之处,对这些安全隐患比旁人更清楚些,平安州正是危险地界。薛蟠与贾琏都问:“怎么说?”贾宝玉在兵部,说的话比较靠谱。
平安州地方不算太偏,但是有高
山密林常有匪盗出没,又有不少所谓‘蛮夷’——羁縻而已,然而物产丰饶,开国以来颇有几次用兵,多因派去的官员与当地头人勾结,扯虎皮做大旗地横征bào敛,或者gān脆官员连人家头人一起欺负,bī得人没有活路的时候便剪个径,再严重一点就刀兵相向与朝廷对着gān。上一回用兵在二十年前,贾宝玉算算周期,这一回期在不远了。再打听这一任节度使的名字,略打听一下履历,也不是什么清廉的人,基本上吧,这个时期的军官,清廉的人少得要命。
第95章 失意人多湘莲拒婚
贾琏近来也憋屈,虽因贾环之前鉴没被扳倒了打,身上却也挨了贾赦好几下,在府中很有几天没抬起头来,还被贾赦派了个远差——去平安州,贾琏一想,也好躲个羞,正好薛蟠也要出门,两人搭做一处。这也就是今天贾琏来找贾宝玉的原因了,告个辞,托一下家里的事,说话的功夫,贾珠也应邀来了。
四人叙了座,贾琏、薛蟠说了要结伴而行的打算,又说:“方才宝兄弟说那里怕不清净。”贾珠对薛蟠道:“你是一人走呢还是跟着你们家原先的老经纪一道?不如与他们这些老人家一起,也省了自己摸索,也好学些东西。”薛蟠道:“家里我妈和妹妹也这么说,已经请了原先跟我父亲的人一道。”贾珠笑道:“这却是了,”又问贾琏,“大老爷派的差使?你自己去么?家里的事你要jiāo给谁?”因是贾赦所命,贾珠也不宜细问贾琏内qíng。贾琏道:“我带着几个人去,至多两个月必回的,家里如今人口也少了,事qíng也少了些,人qíng来往的事大哥哥与宝兄弟原也知道些的,还请多担待。”贾珠应下了,便问贾宝玉:“你方才说平安州怎么了?”
贾宝玉原在听他们三个说话,此时欠身道:“职方司闲得很,我无事便翻些卷宗,近看到平安州,原就不是块太平地方……”便把推测给说了出来,“那里说是丰饶,却不见有大赋税缴上来,说是太平——太平的地方都是设府立县,那里却仍旧羁縻——岂是太平二字能掩的?”贾珠还在消化这个消息,贾琏背上已生了一层牛毛细汗。贾赦jiāo待他办的事,正是‘官-bī-民-反’的勾当——与平安州节度使勾搭在一起,入股做买卖,于平安州或横征或低价qiáng买其土产矿物通过贾府的人脉,转手赚笔大的。贾琏本不是个笨人,只要不沾上男女之事,他是样样条理清楚的,见薛蟠在坐不好说实话,定了定神笑道:“横竖咱们不沾手,路上多带几个家人,白天赶路、入黑便歇,带好路引等物,一路走官道便是。蟠兄弟意下如何?”薛蟠道:“我是头回做买卖,回去与家里他们商议一下再做定夺。”心里未尝没有晦气的意思,怎么他们总要拦着?
兄弟三个送走了薛蟠,贾琏一把拉住贾珠兄弟,亲自掩了门,悄声把贾赦所吩咐的事说了。贾珠是比较典型的读书人,骨子里有这样一种意见——农耕为本,平安州地方目前为止不以农事见长,所以他对平安州不怎么放在心上,贾宝玉的分析似是有理,却查无实迹,只因自己堂表兄弟要出行,考虑周到些总是好的,是以方才没有说什么。现在听贾琏所说与贾宝玉所猜严丝合fèng地对上了,不由大惊:“竟是真的?头前我竟没有听闻这样的事qíng。”贾琏连忙道:“这还是头一回呢,大哥哥知道的,我们老爷平日懒得动弹,近来,咳,缺银子了,偏偏平安州节度使与大老爷有点子jiāoqíng,平安州那里户籍管得不很严、东西又好,也有贩卖人口、物产的……”贾宝玉道:“这事不对。先时没找上大老爷,怎地现在又冒出来了?许是先前京中凑手的人见事机不对,抽身去了也未可知,正叫咱们来顶缸。”贾琏道:“谁说不是呢,实话说了罢,这还是大老爷舍了面子争来的,还道是占了便宜,谁知道竟是吃亏?”
贾珠道:“如今趁着还没下水,老实在岸上呆着罢。大老爷成日在家,怎么缺银子使?”贾琏脸上一红,他爹不正经,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忙道:“如今要如何劝大老爷?”贾珠道:“实说便好。”贾琏道:“要是能实说,我便不问大哥哥了,我们老爷的xing子也未必好,实说了去保不齐说我为躲懒吓他,倒有一顿好打。”贾宝玉一笑:“京中只要没人掺和这事儿,一时半儿的平安州那边儿也成不了事,倒是安全。二哥哥不妨去走一遭,只当散心,对那边儿说,如今家中事多,无法顾及。回来对大老爷说——看了,并不如他说的那样好,平安州那里十分推三阻四。”贾琏抚掌而笑:“过了这一关,大老爷也就骂他们两句再撂开去想旁的主意。如此,我便打点行装,约了薛大傻子去。”贾珠道:“好歹是亲戚,你就这么说他。”贾琏笑道:“还有一事,须得劳烦大嫂子。”贾珠因问何事,贾琏道:“我那新娶的二房——我不在的时候内宅里还请大嫂子照拂一二才好。”贾珠的脸马上就变了:“你还说她!为了她,你犯了多大的事儿?!国孝家孝都不顾了,你还‘娶’?如今远行了,不说让我们为你孝敬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看顾你老婆孩子,巴巴地想的反是她! ”贾珠怒了。
贾琏又解释:“她孤身一个在这里、xingqíng又柔顺可人,又不得老太太、太太她们喜欢,我家里那个,大哥哥是知道的,那副脾气,还不得生吃了她?大哥哥千万看我面上……”
“放屁! ”贾珠非常不慡,“她为什么不得老太太喜欢的?她在东府里的那些个事儿,我说出来都嫌脏了嘴!偏你还护着,护也就护了,却不该为个妾去数落妻。”贾珠的观点是:宁愿相信jì-女愿意从良值得买回来做妾,也不相信通-jian的女人能变好,一个是职业问题一个是人品问题,两个xing质不一样。
见贾琏还要说什么,贾珠一摆手:“你的意思我知道,这时节,不宜出事,你竟叫她灌了什么迷汤?”说完甩手走了。贾宝玉看看贾琏,小声道:“放心吧,凤姐姐如今有了儿子心肠也软。
只是xingqíng什么的,再休提起——这合家上下,xing子好了的人能镇得住?二姐姐与三妹妹一道管家来的,两样xingqíng,结果如何?东府那位,看着xing子好了家也管得、下人也说她好,其实连蓉儿都管不住,闹出这些事来。”说着一摇头。贾琏想了一阵方道:“好兄弟,你说的我尽知了,我不过是闷了,想疏散而已。”贾宝玉道:“如此便好,你那个好人儿不碍着旁人,谁去理会她?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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