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就有消息灵通人士从冯学士身边伺候的人那里打听到徒忻是来向冯学士请教功课,顺便来看望大家的。贾宝玉不免私下嘀咕,请教完了功课附带参观庶吉士?前一半内容放在徒忻身上倒也合适,只是后一半内容似乎是他十八弟的作风啊。一时半会儿想不通便不去想了,转又想起家中一摊乱事,第三日上索xing向冯学士求个假,道是祖母年高,请求回家探望,住一晚就回,决不耽误功课。冯学士知道他家里近日事多,亦知贾母确是高寿,便卖了贾府一个人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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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得假回家,宁、荣二府的后花园已经变成了工地,四周圈了起来,不许女眷擅入。两府的气氛自是快活的,像后花园的工地一样热烈。除此之外,似乎又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贾母听贾宝玉说:“想老祖宗了,想得睡不着,回来看看。”把贾母逗笑了:“你功课都做完了,仔细了学士们查。”贾宝玉道:“可别在老爷跟前说这个,又要排揎我一顿了,老祖宗,这假是学士许的,明儿就回去上课。”贾母道:“既如此,今儿便好好歇一歇,只园子里且是无法逛了。”贾宝玉道:“我回了家里就自在了,逛不逛园子又值什么?”祖孙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贾母便打发贾宝玉给王夫人请安:“你老子摆酒谢给咱们家园子画图的人去了,你先见见你太太、哥哥、嫂子们去。”
贾
宝玉往王夫人那里去,恰是王熙凤也在,彼此见过,王夫人拉过贾宝玉细细一看,眼里不免带着一丝骄傲与得意:“我的儿,瘦了。”王熙凤道:“果是用功累着了呢,”转头吩咐平儿,“说与厨房上,给二爷熬好汤。”外头又有丫头打帘子进来:“珠大爷来给太太请安了。”贾珠是刚从衙里回来的,给长辈们问完好,揪着贾宝玉往书房里一坐。“今儿不是放假的时候,这且寄下了,有几件事儿,我说你听。”
贾宝玉连连点头,只听贾珠道:“头一件,园子动工了,你也看到了,四下乱糟糟的,家里亲戚能用的都用了,这个不用你cao心,你只在娘娘要回来的日子请假回来就是。”贾宝玉忙道:“咱们家这么张扬,固是给大姐姐长脸,却也显得奢靡了,张扬并非为臣之道。”贾珠一摆手:“这个我也知道,然则娘娘刚晋封,你倒是说说,咱们家要怎么着才算不张扬地迎娘娘省亲?圣上有旨,须得有重宇别院、驻跸关防之处之可启请内廷鸾舆。既在省亲,就免不了动工程的。吴贵妃、周贵人家里动工比咱们家还早呢,咱们这还不算极显眼的。还有一件——林姑父没了,先头老太太还没拿定主意教谁南下,如今又出了这事儿,林妹妹必是要北归的……”
贾宝玉一听贾珠正说到了自己这次回来的重点,忙问:“最后定的是谁?”贾珠叹道:“如今要么有官职在身、旁人却是围着省亲的事转,人人脱不开身,又不能放任林妹妹孤苦,正为此事发愁呢。若非与省亲的事凑在了一处,也不用拖了四天还没有决断了,林家打发来的人都要急了。”贾珠固是怜黛玉无依,然chūn元却是亲妹子这辈子弄不好就这么一回见面的机会了,两相权衡,还是亲妹子重要,他是不愿因黛玉而误了元chūn的事qíng的。
贾宝玉忙道:“咱们家在南边儿好歹还有熟人在,且本家在金陵者还有几房,老太太、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是在金陵住过的,相熟的老人反比冒然派去不知南边底细的更妥当呢。不若下贴子相托,又有大姐姐晋封的事qíng在,怎么也得给咱们些面子。大哥哥有没有外放到姑苏一带的同年?我记得今年三甲里面似有一个去了正是这一带,咱们也写信相托,几处一起出力,他们互相看着,谁也不好意思不帮忙。”或者暗地里下黑手贪林家的遗产贪得太狠。把一块肥ròu放到一只饿láng跟前,那里ròu包子打狗,要是放到一堆饿láng跟前呢?怕是谁都不敢先下嘴吧?
贾珠看着贾宝玉,看得贾宝玉心里发毛,方道:“等会子用过晚饭,你与我一道与老太太说去,”又笑谓贾宝玉,“你长进了啊?正好,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你知道我是在都察院的,近日风声似是不太对,御史们今儿弹这个明儿弹那个,”压低了声音,“我问过老爷,老爷也不知所以然,倒是舅舅说,皇子们私底下不太安生,你仔细着了!你在翰林里消息不便,外头却在传,明年是上皇七十整寿,要加恩科,你们快要散馆了,仔细着些! ”贾宝玉心里一惊,连连点头。贾珠见弟弟应了,才松了一口气,他是险些叫人拖下了水。近日都察院里隐隐不安,也有人拉着他连名弹劾的,都是平日相处得不算差的同僚,贾珠有些面不辞人,亏得邀他署名的人先是过来探口风没有拿着折子叫他立时画押,两个探口风的人一过,贾珠再傻也知道不妥了,立时躲了开去。
晚饭后,兄弟两个陪贾母说话,说到林家的事qíng,贾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抬眼看了一回贾宝玉,又对贾珠道:“也只得如此了。”老太太与贾珠的心qíng是相似的,元chūn与黛玉在天平的两端掂了许久,终是元chūn的份量重了些。兄弟两个各各写信,贾政也被贾母嘱咐给金陵族人投书,又命心腹管家与林家的家人一道南下。因是仆人赶路,没有了需要被伺候的主子爷,估摸着脚程还会快些呢。
贾宝玉得了贾珠的内幕消息,回去埋头苦读,而徒忻似乎是得了皇帝首肯,偶尔也跑过来转一转。“明年是父皇七十整寿,实是一大幸事。”之语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似乎别的深意,颇有两个通透的人开始推掉不少无关紧要的社jiāo又复挑灯夜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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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旨省亲不是件简单的事qíng,盖房子么,催得紧些,哪怕是细致亭阁有两三个月也就得了,因有事先定好的尺寸图样,一应摆设也可以同时开工。但是园子里新移的花木为求能养得活、长得自然不像才移栽的,就要多费些事了。更可愁的是这园子里要配上小尼姑、小道姑、小戏子等,这些是要现买的——用外面的旧人怕夹进些不知根底的淘气,倒不如买了人来自家调-教用着放心也顺手。
这些还没弄好的时候,林妹妹回来了!
许是因家中事忙没有对林黛玉的事qíng尽到十二分的心,贾母等心中都有些愧疚。故而在园子已建出大概模样、人也买进,各项事务都令一近支亲戚领了俱分派完毕的时候,贾母便命贾琏把余下事务jiāo与王熙凤,他动身去接黛玉。京城姑苏关山遥隔,又因园子的事耽误了近两个月,林如海五七都过了,如果贾琏真是去姑苏接人,等他到的时候林黛玉也好到京里了。贾琏所做的不过是到码头上于黛玉此番弃舟登岸的时候迎上去,沿途作一番解释而已。
林如海病
重将亡至贾府相托之人来到之前,林氏族人不是没上过门,先是林如海qiáng拖病体支应,林如海亡后俱是黛玉一力周旋。耳闻目睹“族人”争以己子为林如海后嗣及垂涎林家产业之事,林黛玉见得多了,虽本xing不移到底更明白了些世务——有些人哪怕是心里再厌恶也得想法子对付,幸而林如海不是贾政那样只是骂儿子养相公的人,见岳母处尚未遣人到来,恐幼女吃亏,抢先处理了些家务一一jiāo付黛玉。及至贾府各处求援之人赶到,林如海才不太放心地撒手去了。经此变故,林黛玉算是与族人断了联系,唯今可依靠者无非外祖母家而已。
林黛玉早听家下人说了元chūn省亲之事,胸中抑郁却也无可奈何,思及自己骨ròuyīn阳两隔贾府却天伦相聚,更是心酸。心下不免想着,若父母还在,我回家里,家里也是这般高兴。便也不责荣国府因元chūn之事没派人至姑苏了。
打起jīng神听贾琏道:“本该去吊祭的,只是家里人身上担着官职,不得擅离,自环兄弟以下又都是孩童……”贾琏把自己身上那个捐的同知也算作要认真坐衙的官了,又说,“老太太一直挂念着妹妹,老爷、太太,并家里的哥哥、嫂子、兄弟姊妹都盼你来呢,只把京里当自己家。”
林黛玉一一忍泪听了。
见了贾母不免抱头再哭一阵,依旧在原先的屋子里住下了。黛玉又打点带来的行李,一一分与荣国府中各处不题。
贾宝玉放假回来于贾母处见到黛玉已是数日之后的事了,见她比离开时长高了不少,算一算林黛玉正在青chūn期呢,美人胚子正在发芽抽条的时候。抽眼看林黛玉眼圈微红,贾宝玉不敢引逗着她哭,也不好在人家丧父的时候说笑话逗人笑,只道:“妹妹来了便好,二姐姐三妹妹都想你呢,赶明儿把云妹妹也接来,你闷了也好与她们一处说话解闷。”林黛玉一抿嘴,道了声“费心”。贾宝玉也不知道这时要跟她说什么,只得辞了出来。
回到书房不由感叹自己蝴蝶得有限,又叹林如海短命。好好的日子总想些死人事未免有些低沉,贾宝玉吁了口气骑了马带了两个小厮出府散心去了。此时天气已冷,呼吸之间都能看得到白雾了,贾宝玉也没个目标,不过是信马游缰而已。正在路上蹓跶呢,又遇着了另一个蹓跶的人——冯紫英。两人久不见了,因两家的关系倒不好生疏,就近寻了个茶楼在二楼雅座里坐下边饮边聊。冯紫英道:“你们府上近日可忙得紧了。”贾宝玉道:“都是他们在忙,我自己且顾不过来呢。”冯紫英点头道:“是了,你如今是不得闲的,明年开恩科,你们得先散馆给他们腾地方了,我可先恭喜你了。”贾宝玉道:“且先看散馆是个什么qíng形再贺也不迟。”冯紫英一笑,也不再分辩。贾宝玉没话找话:“你如今忙什么呢?”冯紫英道:“正旦将至,家里正备着进上的东西呢,往年都是有例的,我不过是出来看能不能遇着什么新奇的罢了。你们家进上些什么,你怕是不知道罢?”贾宝玉摇头:“这些事儿素来问不到我的。”两人又闲话一回,正要各自回家,忽听得外头又有人进来。
“吴兄你们府上近日可忙得紧了。咱们许久不见了。”贾宝玉听这句式不由一囧,好耳熟啊!冯紫英刚才就说过他。有这个缘份,贾宝玉就要伸头去看,却是几个男人,都是三十上下的年纪,着锦袍,有栏杆阻着,面目看不大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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