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眼看着贾母坐小轿出了门,方重回席上。众人又谢了宝玉的贺礼,都说:“叫你费心了,自家里这个院子弄到那个院子里的,也要贺。”贾宝玉笑道:“往前都是与人合住的,如今你们都单住了,也是该的,倘有什么想要的别样的家里没有外头有的摆设,告诉我,我淘换了来。”探chūn道:“如今还没有,等我们仔细收拾了屋子,缺什么找你,可不能推脱。”贾宝玉笑着应了,又问:“林妹妹住哪一处?宝姐姐住哪一处?二姐姐与三妹妹、四妹妹住得紧挨着么?只你们几个园子有些空了。”当然有些空,李纨在家陪丈夫,贾宝玉没有进园子,这就少了两个主人并几十个伺候的人。黛玉等慢慢告诉他自己住在何处,探chūn道:“这园子里也不独我们几个,现拢翠庵里的妙玉是太太下贴子请回来的,也住园子里。”贾宝玉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妙玉是谁。这里王熙凤又打发人来提醒:“快关园门了。”贾宝玉才与众人道别。
出了殿门,晴雯、麝月带着人打着灯笼来接宝玉,众姐妹亦各有人来接。殿前灯火闪亮,人群里一个年轻媳妇让贾宝玉好不惊讶,众姐妹身边带的都是丫头,梳着未婚丫头的发髻,年纪大的都是各人嬷嬷一类,盘着头,只有这个人,头发作妇人妆,年纪却极轻。回去的路上贾宝玉就问那是谁?晴雯想了一想道:“大约是宝姑娘带进来的人罢。”麝月道:“想起来了,是薛大爷房里的香菱,上个月姨太太还特特摆酒的呢。”贾宝玉脚下一个踉跄。
进了自己的院子,袭人站在房门口迎着:“太太打发金钏儿来看二爷回来了没有,吃酒了没有呢。”贾宝玉进了屋,金钏儿已经站了起来:“二爷可回来了,太太吃饭的时候还念叨着呢。”贾宝玉道:“不妨的,太太这会子大约还没睡下罢?”金钏儿道:“太太晚上总要诵一会子经才睡的,这会子还早。”贾宝玉道:“我与你一道看太太去,横竖只隔着一道墙,老太太跟前我也没喝多少。”
王夫人见宝玉来了,放下手中念珠,彩云扶着坐到炕上,看贾宝玉给她请安问好,越看心里越乐。叫贾宝玉在身边坐了,伸手把贾宝玉额前几丝碎发抚顺:“累不累?外头忙了一天,回来又跑来跑去的。”贾宝玉笑看王夫人:“不累。”王夫人道:“见着姐妹们了?头一天住进去,你瞧着她们可好?”贾宝玉道:“刚从园子里回来,她们还好。对了,方才宝姐姐的人接她,我影影绰绰看着个上了头的年轻女人,不敢再细看,问她们,说是薛大哥收的房里人?姨妈还给摆了酒的?这么热闹事儿,我竟没听说。”王夫人很不yù贾宝玉关心这些事,伸手接过彩云捧来的茶给贾宝玉:“这个解酒,你方才虽没喝多,到底醒醒酒对身子好。你薛大哥哥那个也不是大事,值得你一个爷们追问?”贾宝玉靠着王夫人喝了两口茶,似是无意地小声道:“就是随口说说么,瞧着眼生就问了。这事姨妈办得不厚道,怎么也得薛家大嫂子进了门……不是这个礼数。”王夫人脸上笑容已经敛了,看了一眼屋里的人,金钏儿等极有眼色地退下了。贾宝玉才后悔方才说话不太小心,也只好继续装无意当没发现其他人的小动作,摇摇头,低头喝茶:“可得跟姐妹们说一声儿,别叫她们道咱们亲戚家也是这样的,等出了门子遇上这样的事儿也当寻常,白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
王夫道:“这个我知道了,巴巴的来,就说这个。”贾宝玉伸手把茶盏往炕桌上一放,擞着王夫人的脖子:“好太太,要不是我亲姨妈,我也不多这个嘴了。太太只跟姨妈说一声,不像大家子办的事,让人知道了会笑话的,只是事都做下了,再遮掩越发惹人注意了,往后这样的事,仔细着就是了。”亲娘哎,薛家人办事不牢靠,您可别想着跟他们家结亲啊!
贾宝玉又摇着王夫人,问天渐热了有没有想吃的想玩的,王夫人笑骂:“你道我是你妹妹们?”贾宝玉嘿嘿一笑。“时候不早了,明儿你还有正事呢,睡去罢。”贾宝玉没见着贾政,估摸着他又混赵姨娘那里了,也就不问王夫人给她添堵了,嘱咐金钏儿等:“夜间警醒些,太太夜间会吃茶,把壶拿套子套了,别叫水凉了。”惹得王夫人笑着赶人。贾宝玉步出院门,心里实在有些愧疚——王夫人今夜怕要睡不太好了。使劲揉了揉脸,没办法,薛宝钗都搬出去了又被弄了回来,天知道太太是个什么主意?
王夫人确实没睡好,她想薛宝钗进来也有一半儿是因为宝玉的事qíng,只现在还没想明白,不便立时就断了薛家的线。然则贾宝玉今日所提薛家之事,确实不是有礼数的人家该做的,也就是自己妹妹,王夫人心里还护着些,换个人家王夫人心里早鄙视一百回了——也不免思量,宝玉一个年轻爷们都知道此事不妥,薛家这般行事,可见规矩上是有纰漏的。
然而薛家的事尤可,另一件事就让王夫人纠结了。两个月后贾母的一句话,把王夫人心里的暗火全勾了起来,这是后话了。
第67章 生日不断与被告白
时间进入四月,贾宝玉的日子本是极惬意的,太子要努力学习政务,读书这方面已经不是本职工作了,每天贾宝玉的实际工作时间也就那么两个小时,多了,太子也没那个功夫。然而,皇帝特意指给太子侍读学士,不是让他放在那里长蘑菇的,太子也明白皇帝的意思,每每命何示与贾宝玉常与詹事府诸人多接触。
詹事府为太子东宫所属,下面还有左chūn坊、右chūn坊,咳咳,太子宫除了叫东宫之外,还有个更雅致的称呼——chūn-宫。想起这个词的另一层含义,贾宝玉心里揣着一张囧脸,怀着一颗猥琐地心端着一付镇静的表qíng与各位合作伙伴互致问候。为防巫蛊之事,自明朝起詹事府官便由朝廷官员兼任。贾宝玉则认为,这事的配置一是防止有人离间,二是方便皇帝监视啊不是培养太子,三也是方便太子揣摩啊不是学习皇帝。
太子詹事由吏部尚书欧阳芝兼了,两个少詹事则是宗正与大理寺卿兼任。詹事府里也有不由朝廷官员兼任只是东宫官的职位,如校书、正字等职。何示与这些人都极熟了,为贾宝玉一一介绍了来:“欧阳大人朝中事务烦忙,未必日日得见。宗正只是担个名儿,并不常来。左chūn坊大学士因有劝谏之职,倒是常伴左右,想来介石也是见过的……”
贾宝玉在何示的介绍下与诸人行礼寒暄,依各人品级不同、出身不同,各有差别。此后,凡太子有其他的事qíng时,贾宝玉除了在翰林院里猫着,也常会到与翰林院隔得不远的詹事府里蹓跶,詹事府里自然也有两位学士的屋子。詹事府人数要多些,生活比翰林院诸位要更丰富一些,闲聊几次,混得渐熟了,詹事府诸人小聚或者是相邀时,贾宝玉也会择可去者赴一回请。
这一日是左庶子叶明高的生日,给同僚都下了贴子,太子也命内官颁下赏赐。贾宝玉等人先命家人送去了寿礼,得了太子允许,当天提前回家换下官服,往叶明高宅里赴宴去。叶明高也是进士出身,属于混得比较好的,年约四旬,看官阶似乎不算很高,但是如果算上他已在太子身边呆了七年,就可预见其政治前途可期了。
叶明高在宅中正厅迎了诸同年、同僚,又给同年、同僚再相互引见,这才开席。各人都端着读书人的架子,只说些某同年如今在杭州,倒是去了好地方,西湖景美,又某学士新作了首好诗,甚可吟玩。代沟这东西在什么年代都是存在的,贾宝玉听得好不无聊。
幸而贺客里还有几个同龄人,团团坐了一桌,贾宝玉探头探脑,看到了两个熟人——一是靖安侯之子孟固,另一个是乐昌候之孙赵清,这两个一个是徒忻的伴读一个是徒愉的替罪羊,因为徒忻徒愉的关系,贾宝玉与他们倒是接触过。贾宝玉过去坐下,问道:“你们两个今天来吃寿酒,明儿还得进宫去,能放得开喝么?”两位伴读如今还没卸任,必须赶早去上课。孟固道:“不碍的,我们是代两位殿下送寿礼的,自己也给老师拜寿,唐师傅他们都知道的。”原来叶明高在做左庶子前,还教过一阵学生,先是教伴读,因教得好,被调过去教了皇子,再后来专配了太子。这两位连同他们的主子,都得叫叶明高一声“老师”的。既然不用担心明天,那就可以放开了,几个年轻的互相喝了几杯酒,渐渐觉得互相好像已经很熟悉了,虽没划拳行令,却也喝得脸上泛红。
贾宝玉回到家里,很是心疼了一回送出去的礼物,他的进项不多,只靠自己的俸禄——这个没人让他上jiāo,他也当忘了,月钱——统共一个月就那么一点儿还要打赏人,其余就是不定期的赏赐等,再其余,没有其余了。这年头,古董贵得要命,十两银子能办一桌不算差的饭菜了,但是一件略好的古董几百银子都不够,贾宝玉很犯愁,成人的世界里,钱,它是个大问题!
到了自己生日,因为年纪等原因,又不好大剌剌地回请,只得了家里诸长辈比较贵重的东西,姐妹们依旧是针线或是自己作的字画——qíng意极重,也没得抱怨。
接着,没多久,又一件破财的事来了——薛蟠命人送了许多东西来,手臂粗粉脆的鲜藕,大西瓜,几尺长鲟鱼,还有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熏的暹猪。道是薛蟠生日,店中伙计孝敬的,自己不敢独享,念及多受贾府照顾,往贾府送了几份。贾母有、王夫人有,下面就是贾宝玉的了,贾宝玉看着东西直叹气,这位表哥绝对不是好人,但是对亲近的人却又恨不得一股恼地把好东西都堆了上来,真是可气又可叹,果然是个呆霸王。表兄生日,少不得再备一份像样的礼物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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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一是徒愉生日,他年纪小,未出宫分府,还在宫里住着,只开了一席小宴,请旨邀几个兄弟子侄与年纪差不多的熟人伴读一类,贾宝玉被他点名邀了——估计说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人是个学问不坏的,自己也见过的,倒是想说一说话,沾一沾好学生习气一类。
贺仪倒没用贾宝玉太过费心,重寻了一件徒愉被没收的微雕,其余礼物,则由贾母命王熙凤给备下了。原来五月时元chūn便命府中至清虚观打醮,贾母叫大家都去,又对宝玉道:“晚间不必等我们,你爱吃什么,只管叫厨房做。”贾宝玉便说不回来吃,有徒愉生日,贾母极重视,喜道:“你也是大了。”又问寿礼备了不曾,听贾宝玉说了几样,贾母皆说不妥,命王熙凤备了,以贾宝玉的名义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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