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眼睛,额发遮了她半张脸,看不清表情。那只冰凉的手触感温润细腻,给他一片温柔的错觉。
“玄娘子何意?”他道。
对面已经扔出了一个六。他纵然开盅开出花来,难道还有半分制胜之机不成?
那玄娘子仍旧没有看他,却是轻和而不容质疑地带着他的手,二手交叠,指间轻覆,缓缓揭开了骰盅。
“——要这样开,才对。”
几百双眼睛齐聚在盅内,随着那骰盅打开,场内顿时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这……这……!”
只见那盅内,并排横陈着两只骰子!
一只骰子上是一个鲜红的“一”,另一只,则是一个“六”!
那只鬼赌坊特制的玲珑骰子,竟裂为了两半。两半骰子并排躺在一起,一个六点,一个一点。
七点。
——他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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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赌坊出来的时候,听着众人的议论,贺玄才知晓了这位“玄娘子”和赌坊的渊源。
几十年前,一位神秘女鬼出现在鬼市,一日之内将赌场里的人统统赢了个遍儿。其中不少人嚷嚷着她出了千,可又空口无凭,急的是抓耳挠腮。
花城怎容得下她踢馆,当下出面和她大战数十回合。二人定下赌约:倘若花城输了,便要让那娘子进他的极乐坊一观;而女鬼输了,就要留下来给花城干活。最终花城依仗主场优势,趁其不备,出手叫破了她的伎俩,方才了结了这场争斗。女鬼不得不愿赌服输,自那以后,化名“玄娘子”留在鬼赌坊掌桌。
俗话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就像凡人自己要散尽家财,掌财路的水师无渡也是束手无策;而如今师青玄倘若在赌桌上故意出千,就算是司运之神,也是奈何不得的。方才顷刻之间,贺玄着实没有看清她的动作,且不说玄娘子出千手段出神入化;就算她技术平平,风师大人从不涉足呼卢喝雉之地,也自然察觉不出什么端倪。
他虽然不通其中关窍,只是一个骰子竟能凭空硬生生扔出一个“七”来,说是没有出千,鬼才相信!不对,鬼都不信!
无论如何,这场赌命的闹剧总算是有惊无险的结束了,而他也不得不承了师青玄的情。
血雨探花并没有为难他,只是将谢怜“请”去极乐坊做客。片刻,看热闹的也渐散去,没了这几位风云人物,赌坊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模样。
贺玄和师青玄二人坐在鬼市一间最高的歌坊里。桌上摆着一席佳肴,二人对坐无言,半天没有动筷。
师青玄已经换回了男相。他手里玩着一个杯子,目光在一席美食上流连,看天看地看人看鬼,愣是不看贺玄一眼。
贺玄坐在他对面。好半天,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为何?”
“什么为何?”师青玄仍旧不看他,兀自冷嘲热讽道,“风师大人执掌气运,一个六点也能硬生生骰成七点。在下佩服,佩服。”
“师青玄。”贺玄无奈道。
师青玄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终于抬眼瞅他,“做什么?”
“你出千了。”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师青玄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贺玄道,“胜之不武,我愿赌服输。这身命格,你让花城拿去就是。”
闻言,师青玄赫然怒了,他一拍桌子,直把桌子拍出一条裂缝。所幸顶楼没有其他客人。他愤怒地指着贺玄道,“你知道你这一身气运价值多少么?世间苦命之人想换一身好命都不得,哪有你这样把命格上赶着往别人手里塞的?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贺玄便不再说了。师青玄怅然坐下,开始一杯一杯的喝酒。
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他冷冷地想。
现在说的好听,等你知道一副烂命格会给人带来什么灾祸,看你还敢不敢说这冠冕堂皇的话。
“你又为何要帮我?”只听贺玄淡声道,“你与我八字相同,花城若赢了,得了这命格的不是你吗?”
换命只能换给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听花城的口气,似乎他与师青玄的生辰八字一般无二,也是巧事一桩。
师青玄一怔,随后嗤笑道,“贺兄当自己是金子功德,人人喜爱么?你的命格在别人眼里或许是宝物,可是本公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才看不上你那穷酸破烂神仙命,仅此而已!”
“……”
要是前日没有听到他酒后真言,贺玄定然要被那张脸上栩栩如生的不屑给折服。但此时在他眼中,师青玄的脸上写着四个明晃晃的大字:口是心非。
这只鬼离了他哥和谢怜,又撕破面皮不必再装模作样,便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跳脱吵闹的本性来。贺玄性格沉稳,对这种人自然是以不变应万变。
二人对坐无言,只听得觥筹交错声。师青玄叫他不开口,他就真的不开口。喝了半天酒,见这人真的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师青玄有些挂不住面子,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不是你让我闭嘴的吗?”贺玄淡淡地说。
“……”师青玄无法,怒道,“我让你闭这么久了吗?”见贺玄一双筷子不停,风卷残云一样地吃饭,便抢了贺玄的筷子,道,“别吃了,你饿死鬼投胎么?陪我说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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