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还是要帐房开立分类账。
她心慌慌的先去帐房,把贾母的吩咐说了。那几个帐房先生平日里没少得管家、管事媳妇孝敬的好处,一听太太说要这样立账,即时明白以后浑水摸鱼要难了。少不得开口向赖强家的,讨要被抱走的帐本。
“太太说了,让你们立新帐。旧账本被太太留下了,太太要慢慢看的。”
几个帐房先生面面相觑,直觉这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赖强家的出了帐房想转去库房,先看看那玛瑙碟子,在管库和出库那里是怎么记的帐,也和那俩库房的先对好说词。但想想自己拿了四个碟子,到底得让谁领了打碎的责任,有点儿拿不准主意。
看太太今儿这样子,大概是为取消了寿宴的事儿,找泻火的出气筒呢。
唉,这事儿要不是涉及了自己,管太太找谁泻火呢。她怔忡地站在风地里,一时想不出个恰当的开交法子来。
贾母把管事媳妇们都打发出去了,看看也快巳时了,吩咐一句周围站着的丫鬟,“把这些帐本子,都抱去我卧室的外间。”
她自己揉揉额角,站起身往回走。
“太太,要把珠哥儿和大姑娘抱来吗?”那个叫珊瑚的丫鬟凑上来问。素日里太太只要不怎么开心,见了珠哥儿和大姑娘就会好上许多的。
“嗯。”贾母有口无心地应了一声。她心里想着的是那几个玛瑙碟子的事儿,看赖强家的躲躲闪闪的眼神,她应该与这事儿脱不开关系的。她本来无心现在就收拾赖家,多事之秋,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的。算啦,看看她下午怎么回话再说吧。
她在正厅里坐定,一会儿的功夫,奶娘丫鬟十几个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还有一个半岁多的小丫头进来了。
那男童进屋以后,才被奶娘放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很乖巧地给她行礼。
“珠儿给祖母请安。”
没等贾母说话呢,抱着小丫头的奶娘福身,“大姑娘给祖母请安来了。”
贾母招手,俩奶娘把孩子送到跟前。
“珠哥儿,今儿见到母亲没有?”
“见到了。”
贾珠的声音糯糯软软,听着就招人喜爱。
站在贾珠身后的奶娘,立即就捏紧了自己的手指头。二房这俩孩子,从落草就都养在祖母院子里。二奶奶早晚过来给太太请安的时候,都会见到孩子。平时二奶奶说看看孩子,太太也没说不叫看的。可今儿二奶奶既没和太太说、也没得了太太发话,就趁着太太今早起身晚了,先陪俩孩子玩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走的。这肯定是惹了太太不高兴了。
唉,这又是哪个该挨刀的,在太太跟前下蛆了?
这不是要害自己几个人,等会儿要受太太的叱责、看太太的脸色吗?
“想母亲吗?”
贾珠点点头。
“你们留俩个人,去收拾这俩孩子的东西。你们几个现在就把他俩送回二房去吧。以后就让你们二奶奶自己带孩子好了。”
四个奶娘立即就跪了下来。
贾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呆愣愣地看着,站在那儿发傻。他奶娘偷偷拽了他一把,贾母一眼瞥到,啪地一拍身侧的紫檀案几。
“你莫拉扯珠哥儿。让你们做什么就赶紧去做,去吧。琥珀你送她们过去。”
琥珀答应了一声,走到了那几个跪着的奶娘跟前。
贾母声气不大好,几个奶娘吓得不敢动,还是跟着贾母伺候一上午的丫鬟们,晓得贾母是在生气呢,赶紧都围了上来,拉起她们抱着孩子,然后簇拥这些人出去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贾母开始闭目养神。
王氏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少妇,眉目秀美、隐着一丝爽利活泼,家常的衣衫裹在她略略臃肿、带着产后未消除的丰腴身体上,显出一种少妇人独有的、别样的韵味。她斜倚在临床的大炕窗前,身后是两个大迎枕,手里拿着一个花撑子,飞针走线地绣着一件幼儿穿的兜兜。珠光粉嫩的柔软面料上,一个抱着鲤鱼的女娃娃,已经绣出了大致的模样了。
“二奶奶。”
进来说话的是周瑞家的。她是王氏的陪嫁丫鬟,才嫁给了贾政的长随周瑞,于是就改了称呼了。王氏院子里的事情,大都是她在把握着。
王氏抬头,“什么事儿?”
“太太院子里的琥珀姑娘,把珠哥儿和大姑娘送回来,还带着哥儿姐儿的奶娘丫鬟们,都送回来了。”
王氏的手一抖,那细细的绣花针,就把她柔嫩的指尖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赶紧缩回手指,看看花撑子上的兜兜,还好没染上血渍。
她放下东西,周瑞家的赶紧扯过王氏撂在针线箩里的手帕,帮王氏按住冒出一个血珠的手指。
“那有这么重的。快让她们把珠哥儿和大姑娘抱进来。”
王氏一边说话一边下了炕。
“母亲。”珠哥儿见到母亲很喜欢,小脸漾起笑意。他从奶娘怀里挣下来,扑到王氏的怀里。
王氏一把搂住儿子,“珠哥儿,用了午膳没有。”
“没有。”贾珠搂着母亲的腰,稚声稚气地回答。
“见过二奶奶,给二奶奶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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