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那月明之夜,一切都跟往常一样,姓温的理所当然地爬上了自己的尊床,理所当然地用那跟往常一样欠扁的调调感慨浮生,自己也滴水不漏地一一回应,直到——直到什么来着?
一瞬间,周子舒脑海中闪现了黑暗中对方似叹息、似呜咽般极不确定的一声声“阿絮”,还有下手时微颤的动作……心里想着怪可怜的,算了吧……
算了吧?
光是这样应该还不至于骗过心机不浅的天窗首领,还有什么?
周子舒越想越不对,直觉一定漏了什么关键线索,手上动作却没被思绪耽搁,反倒越发狠厉了起来,招招取人命脉,全盛时的功力加持之下,若是有旁观者在场,定然要奉上惊叹连连。
只可惜,此时此刻惊叹没有,有的只是温客行不带重样的“谋杀亲夫”、“守寡失得”之类的一通怪叫。
一柱香后,周遭一片风平浪静。
此时刚过午时,日头正当空,金灿灿的一轮,照得这死地也显出几分生机。大清早蓄下的露水这厢被蒸腾了个干净,空气里却仍星星点点的,不知是灰尘还是汗水——
草地上两道人影,把那叫做礼数的东西踢到了西北大荒,气息微乱地呈现出一方压制另一方的姿势,周子舒在上。
还好,尽管形式如此,二人身上衣裳却如道德经般丝毫不乱,让人想挑也挑不出咋舌之处。
温客行即便身处劣势,依然不减谷主风姿,这时还有力气匀出口气,暧昧地支起胳膊,温柔地朝近在咫尺的冷脸上吹,一边不见棺材不落泪地调笑道,“阿……阿絮,今天是有什么好事么?难得见你这般主动……”
周子舒好不容易把对方制住,刚想起身顺口气,恍然想起这货会移穴的功夫,只得作罢。就这么单手撑地,另一手使了个巧劲,扣住温客行双腕,自己却闭上了眼兀自调息起来。
下方的人看着有趣,只当是周庄主黔驴技穷了,心里啧舌,这美人果然还是面皮薄的好,难得得势一回,自己反倒不知所措了,妙哉妙哉!
飘飘然间忽听咫尺之上,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沉沉响起,哪里还有半点紊乱 : “温娘子,为夫有事问你,你可要实话实说。”
“嗯?问罢。”
“四方之内,江湖之上,可有一门功夫,叫‘装疯卖傻充可怜’?”
“……”
“咋啦,是张成岭那小子练功夫偷工减料了?”
周子舒笑意不减,摇了摇头。
温客行眨眨眼,纯良道,“这般清奇的名字,还真……不曾听说。”
周子舒步步紧逼 :“是吗?可为夫怎么觉得你深谙其道呢?”语毕,突然撤去了上半身撑地的力道,改为用腿钳制,得了空的那只手轻轻捧住温客行的侧脸,直直地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睛。
温客行被盯得老脸隐隐有些起烧,喉结滚了滚,仿佛在思量是先发制人好,还是厚积而薄发更有情调。
这时,一声突兀的尖啸自西南方向破空而来,二人齐齐一震,方才营造的气氛荡然无存。
☆、稠情
这世上的厉鬼有多种,最主要的一种成因是死时怨气太重、无法转生,这才在阴间徘徊不休,最后隐没于黄泉路上,等着自己的仇人下来。
要除厉鬼,方法有二,一是了结它生前遗恨,也就是把仇报了;二是请法师超度,等怨气一消,便能转生了。
恶鬼众中的魅曲秦松,生前就是靠一手邪功,一把古琴经过改造后再配上祖上流传的蚀心谱法,弹奏起来犹如妖风贯耳、厉鬼哭嚎,节奏越紧凑,召阴效果越佳,勾来的魂也越凶,方圆十里的生灵皆难以幸免,轻则心气紊乱、晕眩不已;重则七窍流血、倒地不治。
可如今秦松已死,且这人生前并无子嗣,也无徒弟,厉鬼得以聚众害人的机会就少了很多,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声,怎么说都像是阴魂不散、风雨欲来的前兆。
周子舒警惕地侧过身,手上松开了钳制,转而搭上了腰间竹笛。
温客行却掩去了瞬间的惊讶,正慢条斯理地活动手腕,嘀咕道 :“这也太小气了……”
过了半晌,周遭竟无丝毫异动,周子舒这才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重新转向一脸人畜无害的男人 :“你搞的?”
对方不置可否。
周子舒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听温客行道 :“谷中发生这么大的变动,不重新整顿怎么行?鬼主再不闻窗外事也不是吃白饭的,被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是每一任上位者最不愿接受的陨落方式吧……”一口气说完,男人才像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再抬头马上换了一副狗腿的笑容,“放心吧,兔子不食窝边草,内鬼起异心我拦不住,小鬼要造反,还不至于伤到你我。”
周子舒静静地看着对方,不说话。一缕过招时松散下来的碎发遮住了眼,把这个好看的男人装点得有些忧郁。
温客行最受不了周子舒两个状态,一个是当年在月下迎着叶白衣“命不久矣”的断言、那人却只是会心一笑,摆着手仿佛于己无关地说着“知道啦!”;还有一个,就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天地浩然何所似,苍苍茫茫间刚想遗世独立一回,却被躯壳缚住了残念,只好退而求其次,迎着风沙,破碎地唱几声离骚……
52书库推荐浏览: 宴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