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要安慰他几句,但想想,还是罢了。能说什么呢?别担心,会好的?算了吧,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这么大岁数了,第三次紧急入院,恐怕情况很不乐观……
我在昏暗的房间里一声不吭地喝酒,周围只听得到空调运作的声音,太静、太闷。我想起周先生住院的那段时间,我也像孙翔那样,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病床前。那几个晚上,我整夜、整夜地失眠,听着手表的嘀嗒声,睁眼到天明。
在病痛与衰老面前,人总是特别无力。无论是谁,都难以忍受死亡降临前那漫长的静寂。
我忍不住扫了一眼床头柜上的iPad ,对话框没关,还能看到最后几条信息。
“隔壁床是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家,据说还是个画家!今天跟我说了一整天蓝鼠和浅葱的色彩感!什么冷而沉、冷而轻,我半个字都没听懂_(:з)∠)_”
“外婆比昨天精神些!我喂面条,她都吃下去了!φ(≧ω≦*)φ”
“楼下那家水饺店简直坑爹!我中午点了一份虾仁的,二十五元,居然连一颗虾”
最后那条信息并没有写完,也没有新信息再进来。我奇怪地问周泽楷:“他没说他外婆要吸氧啊,你怎么知道的?”
周泽楷看了眼屏幕,沉默片刻:“我就是知道。”
“……你还学了读心术了?”
他大概也发觉自己的解释太过简略,想了想又开口:“我见过。他外婆,离不开氧气瓶。”
“……”
居然这么严重吗?那就说明,老人家的心肺功能已经彻底衰竭了。早走晚走,只是时间的问题。我又看了眼屏幕上五花八门的颜文字,心中五味杂陈。他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一些的?
“你如果担心,就过去陪他吧。别总拉着一副苦瓜脸啊,弄得两边都很闹心。”
他闻言,抬头,视线笔直地望向我。借着点月光,我能依稀辨认他的表情,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眉峰聚拢,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在不高兴。
我握紧了手里的啤酒罐,问道:“说句心里话吧,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把你留下来?”
周泽楷垂着眼帘,过了好一会儿,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处处跟家里对着干呢?”
“……什么?”他歪了歪脑袋,眉间的纹路更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你该不会没自觉吧?你还觉得自己表现挺良好的?”
“……”
我真有些懊恼,这个人,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
“这么说吧。这些天你起早贪黑,连续加班,连双休日都不肯放过,勤奋得我都想给你发奖状了。但你这是做给谁看呢?你半个月没回家吃过一次饭,工作真忙到这个地步了?还有啊,你每天那么准时熄灯又是什么意思?你敢说这不是在释放拒绝交谈的信号?”
他嘴唇动了动,复又抿紧,沉默地把脸偏向一边。
……这算什么?是承认还是否认?我第一次对他的寡言感到愤怒,这种时候,我宁愿他大声地反驳我,也不愿他像只闷葫芦一样不吭声!
我伸手想要将他的脸掰过来,却被他一把推开。那种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就跟他回答问题的方式一模一样,这让我更为窝火。我快速地伸出左手去掰他的下巴,却被他速度更快地扣住手腕,反手一折,差点没把我整条胳膊给卸下来。
我靠……疼得我都要喊娘了!
“哥,放手!”我闷哼了一声。
他没吭声,也没松手。草!再这么下去我就能到骨伤科挂急诊了!
我疼得几乎口不择言:“周泽楷你也就只敢对我横,算什么爷们!你真有这魄力去跟周先生叫板啊!”
他这才松开手,把我推到一边。
我揉掉眼角疼出来的生理盐水,扭头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却见他倾身开了台灯。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没了夜色的遮掩,他脸上厚重的黑眼圈、眼内密布的红血丝和下巴处的青色胡渣就这么清晰地暴露出来。这还是我这些天来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他的脸,他看上去深沉了许多,像被人从五年以后踹回来的一般。
我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阿煜,你不要管。”他靠回床头,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一个小孩子。
一种被轻视的愤怒席卷了我的全身。
“什么意思?这么轻飘飘地就打发我了?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让我看你的日记?为什么还要把孙翔托付给我?为什么……”
“阿煜!”他打断我,声音里像被灌了铅。
但我却是越被压着就弹得越高的性子。
我也换上冷冰冰的语气:“你真当我爱管?要不是看到周太太每天闷闷不乐的,你当我爱管?要不是看到周先生都快把药当饭吃了,你当我爱管?要不是……”
“你说什么?”他再次打断了我,这一回终于没了之前的压迫感。
他似乎有些迟疑:“爸他……”
“他的用药量增加了!本来冠心病就要靠药养着,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从一天一次变成早中晚各一次了。”我没好气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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