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隐猜出了这本笔记本的主人是谁，但却装作全然不知，有些事情他们需要亲眼看到才会相信，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第二页是“胃病症状大全”，第三页是“肠胃病的正确急救措施”……林林总总，都是养胃护胃的知识，有些地方还用红色的笔打了重点标记。
“这要是粉丝，还真是尽心尽力了。”周太太大概也察觉了什么，却依然打着哑谜。
周先生也看出了些不对劲，一伸手把笔记本抢了过去，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空的，又哗啦啦地往前翻。他终于在某一页上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那一页的标题是“胃病患者如何正确饮酒”，标题边有一行红色小字，“诚邀周泽楷童鞋共同学习!”红字下边跟着一行蓝色小字，“我爸不喝酒，只喝茶。”
周先生盯着那两行字，许久没有翻过那一页。
将近十点，周泽楷回来了。他这阵子一直早出晚归，十一点前到家都还算早的。周太太叫住他时，他先是一愣，目光在二老身上转了个圈，最后定格在那堆本子上。他走过来，把东西一样样地放回纸箱，先是纪念册，然后是那些笔记本，整整齐齐地码放到一块儿。他的手指在最上面那本笔记本上停了一会儿，还是拿起来，用袖子擦了擦。
周太太问他：“泽楷，你现在还跟孙翔……有联系吗?”
周泽楷的目光在周先生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点头。
周先生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但很难得的，他这次没有起身就走。
“那孩子现在还好吗?”周太太轻声问道，眼中是实实在在的关切，显然刚才看到的那些唤起了她心底一些柔软的情绪。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周泽楷说：“他很好，开了家花店，白天看店，晚上去培训班，很充实。”
她有些吃惊，不知是因为周泽楷主动说了这么多，还是因为听到孙翔开花店的消息。
“那孩子也不容易……我以为他还在玩游戏。”周太太唏嘘道。
“退役了，去年夏天的事。”
去年夏天，那是家庭风暴的肇始。周先生闻言，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周太太赶紧把话题岔开：“他打得挺好的，我还以为他以后会当教练什么的，怎么会想起开花店?”
周泽楷看了她一眼，摇头。他大概自己也感到很困惑，或者他能猜到，只是不愿说。
我也一度以为，孙翔是那种为了追寻梦想能够不顾一切的人。后来我才发现，他也会改变，会妥协，会放弃。不，或许他的本性并没有变，他只是发现了更值得追求与守护的东西。
我还记得那个浸润着花香的清晨，镂花窗棂将日光分割成细碎的光斑，窗外传来雀鸟的啼鸣。孙翔在院子里给盆栽浇水，逆着光，头发边缘被镀上了一层浅金。
那个清晨，我跟他多了一个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听江队说，轮回想留你当教练，你没答应。有更好的规划?”
“没什么，我就是不想再做跟《荣耀》有关的工作了。”
“为什么?”
以他对游戏的执着，这回答实在让人意外。
他撇撇嘴，神情变得有些晦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只要我还留在这个圈子里，就会有人盯着我。吃什么、干什么、和谁在一起……喂喂，你笑什么?没错!我就是不想跟周泽楷出去吃个饭还要小心翼翼的，我不乐意!”
我止住笑：“你就为这个放弃游戏，不怕后悔?”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复又端起水壶走到另一盆植株前。
“我以前玩游戏，满脑子就只有变强变强变强，以为只要比任何人都强，就不会被人小瞧，就不会不开心。可是赢了一场又一场，我却越来越空虚，那么多掌声，我依然很寂寞。我以为是因为我还不够强，我告诉自己，必须登顶。后来我遇到一个人，一次一次输在他手上，输给他，好像就成了一种定律，不管怎么努力都打不破。我知道很多人在看我的笑话，所以比以前更努力地训练，那段日子里我只想着赢，整整两年没回过家……我还是输了，一败涂地。
“我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怀疑我自己，怀疑我的打法、我的风格、我的能力，怀疑《荣耀》之于我的意义。这个游戏，并不能帮我证明什么，我一点都不快乐。直到进入轮回，我才明白，真正能给我快乐的只有我在乎的人，不是《荣耀》，不是掌声，也不是冠军。可当我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他浇完最后一盆，小心翼翼地将那把老旧的水壶放回花架上，做完这一切才接着说：“外婆生病以后，我一直很后悔，为什么以前没多留一些时间陪陪她，至少多打几个电话……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我会同样这么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抓紧周泽楷，我……”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突然说不下去了，硬生生地掐断了最后的话。
我瞅着他耳根处可疑的红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八成是看到我这张脸，代入感太强。这小子，肯定也没在本尊面前说过这些。
“总……总之，我在哪都能玩游戏，还不用起早贪黑的，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多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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