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活是他自己的责任,你只能略微帮助他。”“不,你不懂,我们跟普通人不一样,跟其他异人也不一样,”阿尔弗雷德摇摇头,“就像一个人裂成两半,谁也离不开谁,你不会明白我们各自的使命的。”
这时连王耀也开始感到困惑了,看来令阿尔弗雷德感到恐惧的不是他自己的性格,而是一股更绝对的、近似命运的力量。阿尔弗雷德扭过头去眺望窗外景色,冬日在泡沫似的云霞中浮动,平房屋顶一阵灰鸟霎时卷向天际,厚重的钟声才迟迟传来:
“你想听一个故事吗?关于双胞胎兄弟和教堂里的绵羊。”
光,无处不在的光穿过马修的身体,镜子对面的人们从各个角度能看清他体内的各个部位,他蜷缩四肢,把脸埋在膝盖里,仍然感到四面八方的视线正在灼烧他的内脏。上下左右前后布满镜面的空间,极目远眺,全都是困兽般的青年坐在炫目的白光里,往哪个方向跑都是一样的风景,永远都逃不出的地狱。如果地面上有一条缝,哪怕再小马修也会努力把自己塞进去,只要能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不被人看到——
已经过了多久了呢?一个小时、一天、一年?他感觉不到饥饿、口渴或困意,只有无边无际的绝望,现在的他无异于植物人。为了保持理智,他曾试图四处走动跑跳,可是镜子里自己的脸一个个都异化成了扭曲的模样,他害怕地躲闪开来,却狠狠地撞在镜子上,红色的血迹宛如一个警示牌使他不敢靠近任何一面墙。最后他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开始回忆往事,默念他认识且喜爱的人名:“……梅格,基尔伯特,路德维希,本田,费里西安诺,王耀,伊万,弗朗西斯,亚瑟,阿尔弗……”
“阿尔弗……阿尔弗……史蒂夫……马修·威廉姆斯……”温暖的回忆不断涌现,泪水呛住了马修的眼睛,他从未如此时刻地感到思念的撕心裂肺,“阿尔弗雷德。”
“我们可以交换。”史蒂夫说。马修说:“那他们就会虐待你。”史蒂夫似乎想从镜面的缝隙里伸出手臂:“我就是为了这个而生的。”马修说:“你会为了保护我的身体而背叛我。”史蒂夫沉默了,他缩回双手,在镜中的空间里踱来踱去。马修怀疑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世上根本没有马修·威廉姆斯这个人,是阿尔弗无聊之际幻想出了一个双胞胎哥哥。啊,这个时候去死是不是会更轻松呢?如果这里是现实世界,马修突然剪断人生的录像带、生命戛然而止的话大家就会一直爱他。
一个念头的萌芽往往变为疯长,等马修回过神来已经失控了。镜子里无数个自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血液从小小一洼汇聚成猩红的海洋,血浪铺天盖地地袭来,马修瘫坐在地等待命运的裁判。然而透明的屏障挡住了血水,红色的液体迅速褪去,光洁的镜面又裸.露出来,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只是镜子里马修的倒影不见了,那里站着的是一个陌生人。
黑色的裙子,小女孩的体型,从头盖到脚的白纱,是一名仿佛从中世纪穿越而来的小修女,端庄地挺立着,浅金色的长发垂到腰际,马修怔怔地望着那道身影,陌生的感觉渐渐被亲切感代替:“你是……谁?”
看着我。你记得我的。马修耳膜一阵刺痛,不过他立马想起自己在货车的玻璃箱里听到过这个声音:“你、你是……”他走向镜子,与女孩双手相贴,她摘下头纱,马修望进一双近乎紫色的瞳仁。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属于年轻女人的手,马修试着触碰它,顺着手臂往上看,他看见了梅格苦涩但宽容的笑容——梅格到了镜子的对面——马修刹那间想起之前的某一时刻,扩音器忽然放了一段女人的尖叫,最后公布了梅格的噩耗。医生告诉他这只是一个开头,后面还会很多很多人……
“你想去那边就去吧,”史蒂夫说,马修略微挣扎了一下,他于是又说,“你还有约定未完成。”他话音刚落,马修如遭雷劈:约定?约定……约定!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来了,他什么也想起来了,或者说他为什么会忘记呢?为什么他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A……An……”他惨白着脸长大嘴巴,一个名字呼之欲出,“——安娜!”修女笑了,深深鞠了一躬,心满意足似的牵着梅格的手转身就要离去,马修连忙扑上去,狠狠撞在镜子上,“不,别走!是我错了,我不该忘记你!我会把你弄出来,你会活过来的,请等等我……”在哭喊中,他的声音由沙哑的男声变成柔软的童声,他的身体不断缩短变成了九岁男孩的模样,修女驻足,回首望着男孩,眼神中五味杂陈。九岁的马修渐渐反应过来:“你不愿意回来吗?你希望……我过去吗?”不等对方回答,他自言自语起来:“好吧,我会的。十年前我就答应你了。”
男孩擦干眼泪,走进镜子。进入另一个世界的瞬间,男孩身上就出现了异变,他的身体越缩越小,背后伸出两片花瓣一样的东西,最终整个人蜕变为一只蝴蝶,飞落在女孩化身的绵羊的羊角上。他们越走越远,独留史蒂夫抱着马修不省人事的身体,他的脸上淌满泪水,这是马修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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