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听到“弟弟”这个词,肩头一颤,“弟弟……”她喃喃道,“锦瑟,你真把我当成傻子么——”她的眼神凌厉起来,“我的弟弟,早被派去做了什么好差事,就在那日,死在了刺客刀下,不是吗!”她脸上涕泪纵横,神色狰狞,却忽然大笑起来,“我真是痴傻,你们做下了这样的事,又怎会容我和弟弟活在世上!”
锦瑟一愣,微微蹙起秀眉,“你竟知道了,却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奴才泄露了消息。”
“是,我知道了——”她说,“不过仍是晚了,我以为,我以为还能阻止他的,却不想——他已经、他已经——”她的眼泪簌簌而下,眼神绝望而哀伤。
锦瑟的唇角出现一抹笑,手指微动,破空之声响起,竟是一把漫天花雨的暗器!
明微挡在那女子身前,竟也是不防,那几枚细小的暗器就这么直接打在他的身上,鲜血微微染红了雪白的僧袍。
暗器自是打不到叶微空的,但锦瑟扔出那一把暗器之后,就腾身而起,身姿曼妙,轻功却是不凡,叶微空也已凌然而起,急速追去,不过锦瑟袖中却不知藏了多少暗器,不停掷出,阻挡叶微空的追击。
明微暗自后悔,他不该抽了叶微空的剑——
若是有剑在手,锦瑟又怎逃得掉?
那女子自然才是真正的萧绿衣。
明微应她的要求,带她来到戒离的房间。
戒离安静地躺在chuáng上,笑容浅淡,像是沉沉睡着。
她坐到chuáng边,“——如果知道这个结局——”她说着,笑容惨淡。
“明微大师,你可想听听真正的红月和绿衣的故事?”
天已经黑了,一盏油灯晕开昏huáng幽暗的光。明微看着闪烁的灯芯,“我想替戒离报仇,不管是谁,我绝不会放过他。”
萧绿衣笑了,“那便好。”
“我是萧绿衣,我有一个姐姐,叫萧红月。”
“戒离未出家之前,姓于,叫于清熙,于萧两家世代jiāo好,自小,姐姐和他,就订了亲。”
“那个时候,于家还未落败,萧家也依然繁荣,姐姐同他,便是一同长大。而我,自出生以来便体弱,被父母送去乡下外婆家休养,在我归家之时,也不曾见过他一次。因为于家落败,而他,已然出家,被明启住持收为弟子。”
“母亲常叹他的好命,南弥寺,明启住持,普通人根本连见的资格都没有,更何况,是收作弟子。唯有姐姐,郁郁寡欢,那年,她才十岁,只知道大约她的清熙哥哥不能再娶她,常常偷偷哭泣。”
“我不过七岁,根本不知姐姐说的是什么,不过姐姐跟我说,他曾陪她去摘兰玲糙,他曾送给她风鹞子,他曾和她一起放花灯,他曾在她哭的时候安慰她,在她饿的时候给她买吃的。她说他的脾气那么好,说他的笑容那么好,说他的聪明和谦逊。在姐姐的眼里,大概他没有一处是不好的。”
“再后来,他到了铎州,来拜访萧家。姐姐又见了他,而我,也见了他。那年,姐姐十六岁,他十九岁,而我,只有十三岁。”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温柔,“那天,第一次见他的那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姐姐被称为铎州明珠,美貌非常。十三岁的我,却格外瘦弱,不过,却和姐姐长得极像,不过他来得不巧,那年我刚好染上花粉之症,面上浮现红斑,便整日戴着纱帽。绿衣绣蝶,戴着浅绿的纱帽,他见过我,却根本不会认得我——”
“姐姐喜欢的是于清熙。那个从小陪她长大,宠着她爱护她的于清熙,她依然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比十岁的时候更爱,六年的思念,让她不可自抑——”
“那三个月,我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晰,谁也不能再阻止姐姐了,她眼里的光芒,让她美极了,而他,却始终是那么温柔淡然,对所有的人都一样,对我,对弟弟,对姐姐,都是一样的。”
“母亲发现了姐姐的感qíng,苦苦劝她,她却不听,我说,他也对我一样好的。姐姐瞪我一眼,我却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凶。母亲说,他已经不是于清熙。姐姐却坚持,不,他仍然是我的清熙哥哥。”
“他——要走了。那晚,我想去最后瞧瞧他,却亲眼看见姐姐抱住他,想要留住他,她说,她愿意跟他到任何地方去,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而他,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月光下,他的表qíng那么温柔怜悯,我既难过又嫉妒。佛珠——是他送给姐姐的,然后,他走了。”
萧绿衣却笑了,继续幽幽地说,“他一走,姐姐就病了。她日渐消瘦,吃不下东西,无论什么,一吃就吐。到后来,渐渐的神志不清。”
“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父亲更是焦躁,他已为姐姐定下一门亲事,这关乎父亲的官场前途,不可有误,可姐姐这个样子,却不可出嫁。”
“——再后来,姐姐病死了,而父亲,却因朝中弊案被查,就这么被处死了,而母亲,却因姐姐父亲接连去世的打击一病不起,不过数月,也离开人世。世事沧桑,昔日萧家,顷刻浮云。”
“家中被封之后,因为母亲的病,钱财散尽,母亲死后,我和弟弟窘迫到根本无以为生,我想去找他——带着他给姐姐的佛珠。”
萧绿衣的唇角一抹凄凉的笑,“我想,锦瑟一定告诉你说,红月因他,而受了多少侮rǔ和苦楚。不过是骗你的,也是骗他。红月岂会去找他,那佛珠,红月根本不甚珍惜,她爱的是于清熙,不是戒离,她要佛珠作什么,她更爱兰玲糙、风鹞子,而不是和尚的佛珠。我想,他是知道的。他却仍是信了锦瑟的谎话,信了我的谎话。”
“受到侮rǔ的是我,不是红月。我是绿衣,不是红月。红月爱的是于清熙,而我,爱的是——戒离。”她说得有些艰难,目光却无神。
“他不知道。他信了锦瑟的谎言,他信了二皇子给我的训练。是了,我在qiáng盗窝里一年,却是做了那qiáng盗头子的压寨夫人,保我弟弟周全。盗匪被扫,我被卖入jì寮,眼见要与弟弟分散,却被二皇子买下。那时,我还不知,原来,他找的本就是我。”
“二皇子仔仔细细问了萧家和他的事qíng,问了姐姐和他的关系。这件事,本就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那时,我当二皇子是个好人。”
“二皇子说,从今天起,你就是萧红月,而不是萧绿衣。”
“从那天起,我脱下我的绿裙,穿上姐姐爱的红衣,从那天起,我模仿着姐姐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每一个语调,每一个口吻。”
“就连当初家中未死的仆佣被二皇子找来,也都悚然以为我是姐姐复生——而,不是绿衣。”
“我顶着红月的样子,穿着红月的衣衫,用着红月的口吻说恨他,像是拿着一把刀子戳着我自己的心。”
“我bī他娶我,甚至一度真的心存幻想。十三岁那年,我就喜欢他,无关以往,我喜欢的是那个笑容温柔,安宁悲悯的戒离,是那个戴着佛珠,身上一股檀香,教我念经书的戒离。”
“——其实,我多想说,我不是红月,我是绿衣。”
“他很痛苦,我几乎想杀了我自己。可是,弟弟在二皇子手上,甚至,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他被二皇子派去给三皇子当了近侍,我想,又是那种不太光彩的角色吧。”
“如果,我真的是萧红月,肯定会bī他娶我的。因为红月,爱的是于清熙。”
“可惜我是绿衣,我爱的是那个南弥寺的戒离,我知道他不会娶我,他曾经跟我说,他要一辈子侍奉佛祖,他崇敬他的师父,南弥寺,那里有他虔诚的信仰。”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我在bī他死。”
“他宁愿死,也不可能给南弥寺泼上一点点污渍。他是戒离,明启住持的弟子,永远永远,他都不可能娶我。”
萧绿衣笑起来,她轻轻俯下身子,靠在戒离的胸口,声音低下去,“从那一天开始,我早就决定,如果你死了,我便陪你一起……”
“若早知道会有这个结局,我宁愿死在那肮脏的qiáng盗窝中……”
“……像我这样的女人,犯下这样的罪过,佛祖一定不会原谅我吧……”
“……那便好了,我早知道,我要下地狱的……”
“……只是后悔,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你,我……不是红月……而是……”
她的声音低下去,没有了声息。
明微悚然而惊,一步向前,才发现,她的胸前早已鲜血淋漓,她穿一件红衣,却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她一边说话,一边缓缓地把匕首刺了进去,明微居然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她也居然,忍受着这样的痛苦,那样清晰而缓慢地叙述——
油灯幽暗,她安静地伏在戒离的胸前,唇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微笑,安静的眉眼透着原有的清丽,侧着身子,胸口cha着一把匕首,直没至柄,她的血彻底染红了戒离白色的僧袍,形成一幅狰狞而艳丽的图案,显得可怖而凄厉。她的手垂下,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手滴下,缓缓漫延开来。
萧绿衣的身上,有很浓重的脂粉味,明微之前,居然没有注意到鲜血的气味,而此刻,血腥味那么浓烈,他站着,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僧袍,觉得快要让人疯掉地窒息。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站在门口的叶微空,看到站在戒离的chuáng边,双肩微微颤抖的明微,他推门的手,抓住门框,在那木制的门框上,留下几个不浅的指印。
“明微。”他轻轻地唤。
作者有话要说:惊悚
今天JJ大抽 从第七章开始忽然不见了!!!
于是 俺修改了一下 又都出来了……
俺不是伪更 表抽偶……
伤心莫如是,生死相离别(五)
明微没有回头,“她跑了?”
叶微空站在门口,“有同伙接应,我已让晓梦和明月出去搜寻,在京城,定能找到她的。”
明微缓缓摇头,“找到了又如何。我知道仇人是谁,却不知如何下手,锦瑟她,不过是一步棋,一柄刀,那个在帘幕后下棋握刀的人——才是我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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