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如今倒也不顾这些,只要宝玉不再闹着出家,她便觉得是万幸。然而贾政却是不死心, 见宝玉不再疯癫,便常常拘了他来,跟着贾环一起考问书本,谁知竟发现他把原先所学的四书五经忘记了十之八九, 便是余下的一二也是颠三倒四,一团浆糊了。背书尚且如此,遑论做八股文?贾政至此才感觉这个儿子算成了废人了。
那一日,贾政终于下了决心。他白日里忽将宝钗和宝玉都唤到堂上,王夫人也在座,贾政便对宝玉说道:“老太太将你养大,原指望着你能够做出一番事业,谁想你却如此荒唐,枉费了老太太的一番苦心。今日你也算成人了,娶妻生子,既成家就该立业,这才是你的本分,你却这样一日日虚耗在闺房之中,靠老父供养,可算什么?若是从前兴旺的时候,原也不缺你们夫妻家人的使用,然而如今家境一日不如一日,我供养不了这样一大家子,不如趁着现在分出去各自过吧。你们看珠儿媳妇和兰儿分出去就过得很好,宝玉也该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
王夫人一听便哭了,然而因为她闯下的抄家大祸,如今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连赵姨娘都不如,若不是贾政是个老古板,不肯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早已经把她休弃,因此她自己如今在贾政面前很是卑微,饶是如此,也不能不为自己的儿子争一争:“老爷,宝玉虽说不争气,毕竟是你的亲骨肉,就这样把他们赶出去,他们又没有营生,过得不好了,别人也笑话老爷……”
贾政陡然生出一股无名火,怒斥道:“我哪里还有脸出去见人?别人笑话得也够多的了,不差这么一星半点,你若是不如意,便跟着他们去。”王夫人便不敢说话,只吞声哭着,更觉凄惨。赵姨娘此时心中倒是得意,只是这得意里却又有些缺憾:她是与王夫人争了一辈子,如今终于赢了,可是到底这个家还剩下些什么给环儿呢?她有些迷惘。
宝玉见父亲发怒、母亲悲伤,便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说道:“太太不要悲伤了,是宝玉不好,让老爷生气,让太太难过。老爷说的是,我也成年,本该出去干出一番事业来,才不枉天恩祖德。我如今如此愚钝,想来不能博取一第,光宗耀祖,就应该早早地去支应门户,谋个养家糊口的差事,总不还该赖在家里让父母养活,老大无成我成了什么人了?所以太太不要悲感,我从今日出去,总要做出事业来让太太放心,才不算白养了我一场。”
王夫人用帕子捂着嘴,只哭得哽咽难言,贾政不意宝玉竟有这样一番言语,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反而悲伤起来,便叹道:“你既有这样的念头,也就不算不孝了。我只是让你自去谋个养家糊口的差事,倒也没有想将你赶出去,毕竟宝钗还是我的儿媳妇,芝儿是我的孙儿,我也不能看着你们流落街头。这样,你们还是住原来的屋子,从侧门出入,就算是分家了,各人屋里的东西都归各人,饭食各自吃吧。”说着泪如雨下,挥挥手让他们出去,宝钗含着泪,随着宝玉给贾政王夫人叩头,然后回自己屋里。当天下午,贾政便派人来,将内院的门堵上,从西面临街的围墙处打开一个侧门,宝玉就此分出去另过了。
于是宝钗便将房舍重新安排,又新增了厨房,更觉蔽塞狭小,仆妇无不抱怨,宝钗便将抱怨的人一一打发出去,大小的事情渐渐自己带着莺儿、麝月和五儿来做,外面的小厮也只剩下茗烟还没有离开。
宝玉在这些事情上一无能为,他唯一替宝钗解决掉的难题是秋纹,在秋纹又一次无理取闹的时候,快刀斩乱麻地把她给打发回家去了。秋纹是贾府的家生奴才,家中父母原本也小有积蓄,见贾府败了,便求了王夫人,一家人都放了出去,自买了个铺子营生,也还算小康。秋纹一出去,自然是另去谋取良聘,她已知宝玉指望不上了,便趁着年轻闹着出去,却不道竟如此容易,反而生出些不甘,走之前哭哭啼啼,宝玉只洋洋不睬,倒是宝钗不忍心,从自己的体己中赏了她些银两,秋纹之事才算消停了。
然而宝玉光是想着要支撑门户,实行起来谈何容易,他是手不能提篮,肩不会挑担,竟是一无是处的人。每日茫然地出去找从前的朋友,那些人多是酒肉朋友,他如今穷了,谁肯兜揽,便是够义气的,却又比他还穷,出去两次,反而花了冤枉钱,宝玉只得又闷在了家里。如今他别无消遣,便开始借酒浇愁。
吃饭总是不用愁的,酒钱似乎也总是有的,宝玉从来不知道买米买酒的钱是从哪里来的,他还没有学会去想这些事,直到有一天宿醉醒来,已经是晌午,他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正想要唤人进来伺候,却听到帘外莺儿正跟麝月说话:“麝月姐姐,二奶奶吩咐把这个拿去给茗烟,让他换些米来,记得再去春和楼给二爷卖一瓶莲花白。”
麝月答应一声正要出去,宝玉叫道:“麝月,进来。”麝月连忙答应一声进来,笑道:“二爷醒了,我这就去端来醒酒汤,一早二奶奶就热在那里了,说等着二爷醒了就喝才好。”宝玉扶着头,头疼欲裂,他却硬撑着问道:“你手里拿着什么?”麝月闻言不解,便把手中的东西给宝玉看,宝玉看时,却是一个珐琅嵌绿松石的梅花粉盒,揭开来,里面还有半盒子茉莉粉。宝玉心中一痛,说道:“这茉莉粉是好容易配得的,用了多少上等好料,才淘澄出这么一盒,还好用呢,别卖了,留着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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