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身看去,却见是宝玉拉着一个丫鬟正在央求,不禁就有了些莫名的怒气。那个丫鬟却是紫鹃,只听宝玉拉着紫鹃不肯放手,只管低声说道:“紫鹃,你好歹看在从前的情分上,让我和林妹妹能单独说说话——我便是立时死了也甘心……”
紫鹃一边挣脱,一边正色说道:“二爷这是做什么?难道看我们姑娘还不够苦吗?如今已然如此了,就该各自好生过活儿,像二爷这般缠杂不清,只给大家空添烦恼,若是让旁人听见看见,二爷和我们姑娘以后在这府里还怎么做人?”
宝玉便声泪俱下道:“我是真的不想负心的,我是没有办法,紫鹃,你一直都是知道我的,我若是有半句谎话,便立时死在这里,化成灰,随风散了……”紫鹃冷笑道:“二爷这些话现在也不用说了,从前我跟着姑娘就把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二爷只管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们姑娘好容易过了两天舒服日子,禁不起二爷这么来歪缠,请二爷放过我们姑娘吧。”
宝玉的眼泪便像断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滚,他自来未曾被人如此的呲达,且都正说在痛处,真是恨不能立时死去方安生。正在痛不欲生之时,忽听耳边一声断喝:“你这个孽障……”抬起泪眼,却看见贾政被气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地指着他冲过来。紫鹃早已回身走开了。
宝玉今晚本没有要与黛玉见面的想法,只是入席时,远远的看到了黛玉的娉婷侧影一眼,以往的情愫便全都涌上了心头,又加上喝了几口闷酒,便一时压抑不住,瞅个机会拉住紫鹃倾诉衷肠,此时见父亲被气得颜色都变了,他便吓得酒也醒了,呆呆地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贾政冲到宝玉面前,批手一掌将他打倒在地,又踹了一脚,见他总呆呆地坐在地上,也不认错,也不解释,越发气愤,真想立时踢死这个孽障。这时却突然听到花厅那边一阵大乱,戏文停了,只一叠声地喊着:“……快摆香案……接旨……”贾政激灵了一下,顾不上宝玉,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花厅。
还未进花厅,就见管家林之孝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来,一见贾政喜道:“老爷快进去吧,北静王爷来传圣旨了。”贾政不及回话,连忙提着袍襟进去,只见堂屋里已经撤去酒席,摆上了香案,亲友们团团立着,各自狐疑,不知吉凶,心下不安,连忙上前磕头请安。
北静王爷满面笑容,扶起贾政,说道:“政老请起,勿需惊慌,本王今日并非擅造潭府,而是奉旨前来,是大大的喜事——只是不知道赦老何在?”只见贾琮一身七品官服立在北静王爷的身后,这时候应声回答道:“我父亲不胜酒力,回房去歇息,家人已经去请,片刻便至,请王爷稍待。”北静王爷便点头吃茶,与贾政、贾珍等人叙些寒暖。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贾赦终于被两个家人搀扶着过来了,只见他满嘴酒气,衣衫不整,贾琮心下知道这个为老不尊的父亲又不知道摸到了哪个小妾的房里敦伦去了,被人半道打断,有些魂不附体,心下暗笑。
北静王爷见贾赦这副模样来了,也不惊奇,只款款地站起来说道:“贾赦、贾琮听旨。”贾赦颤巍巍跪下磕头,三呼万岁。贾琮跪在父亲身后,其余的人等全都陪着跪下听旨。北静王爷捧出圣旨,朗声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编修贾琮忠良之后,学养深厚,忠贞体国,不恤险隘,擢升为太子少傅、文华殿侍讲。世袭一等将军贾赦,上承祖德,教子有方,深慰朕心,着晋贾赦一等将军之职为三等公。望汝父子勤劳王事,勿负朕恩。钦此。”
贾赦喜出望外,尚把持得住,谢恩接旨。北静王爷此时才笑容可掬地将贾赦和贾琮一一搀扶起来,道贺,贾赦谢恩不迭,心中狐疑,面上不好带出。其他人莫不是心花怒放,尤其邢夫人,简直要飘上云端——她从此便是一品诰命了。内眷们原本屏息静气地在内闱里听消息,待到听到旨意,一个个笑逐颜开,贾母一叠声吩咐重排酒宴,宴请北静王爷。北静王入席饮了两杯,便告辞离去,回宫复命去了。
这里贾赦贾政等人便问贾琮缘故,贾琮只含糊答应是自己应对称旨,众人会意,便不深究。贾母又把贾琮唤了进去,命他坐在黛玉旁边,那本是宝玉的位置,王夫人心中酸涩,无可言说,只能强装笑脸,实在是比哭都难看几分。
于是花厅内外重新鼓乐喧天、笑语盈盈,东家凭空出了这么件大喜事,大戏班更是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卖力唱作,以期厚厚的赏赐。花厅里,贾母揽着黛玉,看着贾琮,嘘寒问暖,又有家下人等捧进来御赐的金牌、彩缎、字帖、佩刀、香扇之属,贾母样样细看,喜之不尽,又吩咐好生供奉到祠堂里去,贾珍在外面答应一声,兴头头地亲自带人去办。
酒过三巡,那贾赦便起身,乘着酒兴进来给贾母敬酒,除了薛姨妈和林婶娘,其他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垂首侍立,从贾政起,也一溜烟儿跟在贾赦身后进来。于是贾赦捧杯、贾政执壶,两人跪倒给贾母敬酒,见他俩跪了,厅里厅外便花团锦簇地跪了一地,贾母笑盈盈地接过酒杯,笑道:“你们在外面高乐不了,何必进来,让她们娘儿们不自在。罢了这些子虚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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