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经此一事,薛家越发潦倒,薛姨妈的头面首饰都拿出去当了,给薛蟠换成盘缠,岫烟待要把自己的嫁妆也拿出来,薛姨妈不肯,哭道:“我的儿,这份家产本来也有蝌儿的一份,如今为了他哥哥,已经变卖干净了,连以后如何过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能动用你的那点儿子体己,我的心里更是油煎似的了。”故此坚决不肯,薛蝌和岫烟只得罢了。
开春之后,薛蟠也千里迢迢地跋涉到了任所,此时他也没有别的指望,只得好汉子不吃眼前亏,老老实实地安顿了下来,因为盘缠带的足,管事的差役倒也没有难为他,派他个看管草场的闲差,不算辛苦。消息传回京里,薛姨妈甚觉放心,便一心一意地随着侄儿夫妇过活儿了。
那薛蝌却也真是个好的,见薛姨妈总是伤心家业凋零,便对薛姨妈说道:“太太何必伤感,我前些日子都是在忙着大哥的官司,没有精力去管家里的生意,才被些无良的伙计哄骗了些财产去。然而我们家做生意的本领是天生的,别说如今还有些田产铺子做本钱,便是一无所有,我照样能将这份家产振兴起来。我从小看着祖父和伯伯做生意,该如何营生是不用去学的了,太太只管放心。”
他这样说,薛姨妈自然喜悦,便放手让他做去。只是薛蝌虽然说是商家出身,且兼雄心壮志,究竟年轻正直,那些话安慰薛姨妈则可,真正要用到生意上,还是镜花水月。薛家原本靠官商的身份发家,如今因为薛蟠获罪,官商的身份被剥夺了,一下子就失了靠山,原本可以指望元妃设法,元妃薨后,宫里一无凭借,只靠薛蝌一人前后支应,将有限的田产收拢,将赔钱的店铺关张结算了,勉强度日还可,恢复家业尚不知何年何月。
宝钗却真的是放下心来,将全副精力放在疗治宝玉、陪伴王夫人。宝玉渐渐恢复了神思,性子收敛了很多,也不再任性妄为,只是原来的灵气消泯了,偶然宝钗寻着时机用诗书来试探,他竟是懵懂的,全不解其中奥妙,宝钗也只得接受这个现实,只是王夫人还是存着指望,不能释怀,有机会便掰着嘴,哭一阵说一阵,让宝玉读书争气,宝玉也知道母亲的感伤,只是唯唯,然而一拿起书本来,便犯了瞌睡,自己都诧异竟完全读不懂了。
此时二房渐渐安顿下来,虽说是人口多,住处窄,但所用人手便也少了,再加上宝钗能干,处事公平,大家不久便各安其事,就连赵姨娘,也因为就住在王夫人的后房里,没有了自己的院子,也不敢生事做耗,安稳了很多。
贾政慢慢心定下来,便又到处打听,请了一位宿儒到家里来课读子弟,贾环和贾兰便又是每天读书,李纨也就放了心,日日只督促着贾兰用功,家事不闻不问,真如槁木死水一般。说来那贾兰也是奇怪,自小懂事得令人心凉,除了自己的母亲,谁都不亲,也不似别的小孩子那样粘人,只知读书,王夫人自从宝玉生了痴病一来,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亲生得孙儿,便时时把贾兰叫到自己的上房,赏他玩意儿或是点心,贾兰总是乖乖地谢恩,却终是与王夫人隔着一层,时常是嘴里嚼着点心,心里却在默默地背书,对于王夫人的那些嘘寒问暖,常常是进不到耳朵里。王夫人无法,也就凉了心,只得又把心放到宝玉那边来。
然而这次无论怎么说,王夫人都是不放心让宝玉去书房与贾兰和贾环一起读书了。一来是贾政提起宝玉来就还是怒气不止,而宝玉如今口舌笨拙得很,王夫人生怕一个应对不及时,就再挨一顿打;二来宝玉如今头脑愚钝,读书常常不知所云,别说吟诗作赋,就是背一段《孟子》,都磕磕巴巴成不了句,别说不如贾兰,竟连贾环都不如了。王夫人自然是不甘心宝玉被贾环比下去,饶是这样,赵姨娘还找个机会就在贾政面前说几句宝玉的坏话,惹得贾政见了宝玉就心烦,只是碍着贾母,不敢再打他罢了,可是父子之情实在是阙如。
黛玉的日子悠长而恬静,她如今分居在外,诸事可以随心,又没有杂事侵扰。自从年前贾琮奉旨出京,黛玉便整顿了外书房,将门户锁闭,侍候的丫鬟都叫进来,每日由管家鲍勇带了男仆巡查二门以外的地界,防护得滴水不漏,又让紫鹃指挥着众婆子媳妇把严守门户,跟着贾琮出门的人的家眷也一例叫进来,给予优待,将小小的红果园管理得井井有条。
因为官面上已经分家,所以除了大的节日或是初一十五,黛玉便不往荣府里来,只自己在家里读书写字、赏花听曲,过得逍遥自在,还有岫烟、湘云等闺中姊妹,以及林家的两位嫂嫂,时常造访,彼此心意相通,情趣投合,自是有趣。
即使过到荣府这边来,黛玉也是只到贾母的上房以及邢夫人的荣禧堂来请安,贾母自不用说,邢夫人也对她甚好。原先贾琮临走时担心宝玉不知轻重,做出些落人话柄的事,恰好宝玉被打得病了这么久不能出门,而且如今二房都在东边院子,宝玉住在梨香院,与这边也隔绝了,便也没有了这方面的担心。
荣府自从由邢夫人掌管以来,一切的份例和规矩便都改了,一切的体面和舒适也都不要了。那邢夫人小户人家的出身,乍掌家事,做事便没有轻重,除了贾母和贾赦的份例她不敢动之外,其余的开支一例削减,却不是宝钗那样有理有度地逐步改革,而是不管有理无理,只要经了她的手,便克扣异常,以从前浪费为名,定要由她从中节俭,方可赔补,弄得众怨沸腾,她反以为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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