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心中有些惊讶,便也留神去看这些人的举动。只见被殷继东认出的那个差役,走到驮轿边上,掀开轿帘,扶出一个人来,口里还说着:“大人,荒郊野外,打不得尖儿,大人下来喝口热茶,歇歇脚吧。”态度又跟方才像是换了副脸孔,很是谦恭。
贾琮留神看下来的那位“大人”,只穿着朴素的青衫,看打扮倒像是个三家村的教书先生,再往脸上看,浓眉斜插入鬓,两眼细长,精光内敛,正是相书上所谓的阴鸷之相。然而这还不是令贾琮吃惊的原因,令他吃惊的,是这个人他认识,正是年前被抄家流放到西塞的贾雨村。
原来上次贾雨村被抄家后,圣上惜才,原本只给了他个革职待勘的处分,谁知道墙倒众人推,那贾雨村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此时趁机连连上本,又揭发出不少龌龊□□,圣颜大怒,便把他从严处置,发配到西塞军营中效力。贾琮原本以为这贾雨村再无出头之日,早已经忘了这个人了,此时在这里偶然遇到,又是这么个情形,这是意料之外。
贾雨村想来是在轿中坐得久了,手脚酸麻,站在车前不住地活动手脚,一边不慌不忙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眼看到了坐在不远处茶棚下的贾琮。贾雨村一愣,接着就脸上堆起了笑容,先向差役拱手道:“长官,我那里有一个故人,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容我去招呼一声?”那锦衣府差役回头看了贾琮二人一眼,见不像歹人的模样,也不敢开罪了贾雨村,便点头应允:“大人请自便。”
那贾雨村便走向贾琮,一边走,一边爽朗地笑道:“幸会,幸会,世兄别来无恙否?”贾琮未想到他如此皮厚,自己年前还带人去抄了他的家,现今还住着他的庭院,此时见了就像是旧雨重逢,果然是权臣度量。他也是无可奈何,只得也站起来,行礼道:“贾大人一向可好,在下有礼了。”抬起身来,又向殷继东介绍贾雨村。
殷继东早已听说过贾雨村刻薄寡情、贪婪狠辣的名声,如今见到其人,发现竟是仪表堂堂,俨然正人君子一般,心中诧异。贾雨村却拉着贾琮的手,亲亲热热地问候了一遍贾府诸人,又说道:“不才在西塞就听说世兄被委以重任,参与治河,这真是大丈夫成就事业的地方,世兄青年得志,真是令人羡煞了。”贾琮一边与他客套,一边想探听他为何在此出现,那贾雨村却是口风甚紧,顾左右而言他,说起了西路的山光水色并风土人情,滔滔不绝,贾琮竟是插不进半句话去。
贾琮暗愧自己道行尚浅,见自己的小厮潘又安正在灶下烧火,满脸都是碳灰,抹得看不出本来面目,便朝他使了个眼色。那潘又安精豆儿一般,马上会意,便从锅里舀出一碗面汤来,给大道边上赶车的端过去,顺便坐在车杠上攀谈起来。
这里贾琮与贾雨村虚与委蛇了一阵,差役们都吃饱喝足,贾雨村也斯斯文文地吃了一碗面,就便告辞,贾琮两人拱手看驮轿车马去远了,方才回来,自己也收拾行装上路。那潘又安等走出去一段路,前后没人了,才凑过来说道:“三爷,我打听得了,那赶车的说,他们是从河南府雇来的,差役都是京里来的长官,并不知道什么来头,专门去西塞军营里接了那位大人,一路进京去呢。”
贾琮便知其中必有蹊跷,路途上音讯不通,只能火速办好了差事,赶回总督府,将此事原原本本说与林嘉蕤,林嘉蕤也是老谋深算之人,一听便知是圣上又要起用这个贾雨村了。然而用他干什么呢?他半晌无言,只是眯着眼睛在堂上踱来踱去,反复思量。
贾琮经验尚浅,也知此事非同寻常,只是他心中沉得住气,便不开口,只等林嘉蕤思谋妥当了,自会告诉他。良久,林嘉蕤才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叹息道:“琮弟,我得先贺你,即将高升了。”贾琮吃了一惊,问道:“大哥此言何解?我刚到任上半年,还不是熟手,如何能担此重担。”
林嘉蕤摆手道:“琮弟,你听我说。我估量着朝中将有大变故。当今圣上是极为雄才大略的主子,并非不知贾雨村的奸佞本性,但是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林嘉蕤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有些事情,圣上要找人去做,不能让正人君子去做,只有找贾雨村这样的小人去做。比如拂拭一下宗族……还有仕宦大族……”贾琮呆了呆,半晌说道:“那都是谁家?”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
第四十九回 思远道颦卿寄寒衣
却说林嘉蕤与贾琮分析朝局, 说到圣上起复贾雨村乃是让那奸佞小人去做些正人君子不屑做的事,贾琮听了心惊。
林嘉蕤斩钉截铁地说道:“朝局就是圣心。当初从龙定鼎天下的四王八公, 也包括贵府, 都在拂拭之列!当然了,处置的方式各异, 所以有些是抄家问斩, 一败涂地,就如江南的甄家, 有些是削职降爵,从轻发落, 就如薛家史家……八公之首就是宁荣二公, 贵妃薨逝就是一个讯号, 你们家这些年虽没有出独当一面的子弟,然而贾老太君靠着联姻,与几大家族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势力不容小觑。圣上这是要下手了。我听母亲说, 她在宫里的眼线告诉她,元妃难产一事绝非偶然,是太医用药之后, 才传出噩耗的。事关皇裔,谁敢在这个时候让太医用猛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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