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后,平儿打发自己能支使得动的婆子先去贾母房里探看了一番,听得人已少了很多,贾母吃了药在午睡,黛玉在贾母院里自己的房间里小憩,便悄悄过来,偷偷跟黛玉说了。黛玉虽也觉得王熙凤在鸳鸯的事上做的狠心,然而也知道她是必有苦衷的,听平儿说得哀恳,便答应了下来,派紫鹃去跟贾琏说,贾琏也没多想,他正忙得厉害,便一口答应下来。到了晚间,黛玉回去时,便派人来接巧姐——自己却不肯亲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王熙凤的院里已经失去了主母的掌控,彻底成了是非之地。
却说王夫人本是最应该看顾王熙凤和巧姐的,此次却也是不闻不问,一来是对于王熙凤私下里的所作所为,她只得知了其中的一二成,便已经是又震惊又失望;二来王熙凤毕竟是她的娘家侄女,倘若自己此时还是一味回护,难免给邢夫人提供攻讦的口实;三来因为邢夫人称病暂时不敢见贾母,在贾母病榻前侍药的责任就落到了她的身上,王夫人是事必躬亲,她年岁已大,连日也很感到劳累,再加上鸳鸯死后,贾母身边缺少个得用的人,王夫人的负担就格外的重了,这时才深切感到鸳鸯是不可或缺的。
这一日王夫人又早早过来贾母这边,进院时侧身看了一眼荣禧堂,想着自己住惯了的地方,竟被邢夫人那样出身的女人轻易夺了去,不由得心中暗痛。强压下去心火,走进贾母房里,见贾母还未起身,询问琥珀,知道贾母夜里没有再热起来,才放了心。于是与宝钗和李纨一起服侍贾母更衣,靠在枕上吃了一小碗白粥,又吃了药,便传太医进来诊脉。
王太医进来请安,早有丫鬟将垂地湘帘放下,宝钗、李纨等人退到里间,王夫人就坐在贾母的榻前,好亲自询问太医。王太医早已是走惯了的人,深知道规矩的,便坐在婆子端来的矮墩上,侧着身子等着,有媳妇过来扶出贾母的手来,王太医一手捻须,一手搭到手腕处,微微眯眼,细细诊了一会儿,才放下手来,施了一礼,退了出去。贾母因连日病痛折磨,连眼睛都懒得睁,只随王夫人和贾琏等去应酬太医。
一时太医出外堂,坐了喝茶,开了药方,贾琏拿起来看了一眼,便道:“高明,只是家父家母和叔叔婶娘还想问问王太医,老太太的病究竟相不相干?”
王太医笑道:“二爷是最聪明不过的人,老太太年过八十,已经是风烛残年了,只是平素保养的好,看不出什么,其实如风中之烛,经不得一些些风吹草动。此次急痛攻心,更兼感染风寒,病来的就猛,晚生好容易用猛药压下去了,如今换了性缓温补之药,别再受惊,也别操心生气,可望痊愈。”
贾琏听了,心中略略放下,进来跟王夫人说了,王夫人点头,让出去按方抓药,快快煎来。贾琏答应着,一边出来吩咐人去办,一边自己亲自过荣禧堂向贾赦说明,又去西院去向贾政禀告,两人都说照太医说的,好生伺候,不许为杂事惊扰了老太太。
贾琏又走回来,将各样言语都学给王夫人听了,王夫人便说道:“很好,这样老太太这边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只是我听说你媳妇这两日也病得起不了床了,既然王太医还没有走,何不让王太医顺便过去给凤丫头看看——也是你们夫妻一场,她虽有错,也别让外人看着忒薄情了些。”
贾琏咬着牙应了,王夫人看他神情,虽然面上顺从,似乎还有不满,心中便不放心,转头对宝钗说道:“你也一起过去,瞧瞧凤丫头到底怎样。前日平儿过来哭哭啼啼的,求我去看凤丫头的病,我思量着大约症候不轻。我这两日乏透了,过两日,等老太太好了,再去看她。”
那贾琏也不多话,只同宝钗一起出来,说声自己还要去父亲那里有事,便不见了踪影,宝钗便命婆子去请王太医往王熙凤的院子里去,自己先就过去了。这且不提,只说王夫人这边,等着新的药汁煎好了,亲自端到贾母床前,喂贾母喝了,见贾母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自己便也到耳房里来歇歇。
李纨跟过来伺候,王夫人见她有些魂不守舍,便知其意,叹了口气说道:“你是又挂记着兰儿了吧?”李纨皱着眉头道:“也没有什么,早起说是不舒服,夜里没盖好,有些着凉,如今时气不好,大约有些发热,我今儿就没让他去上学,若是往常他定然不依,今日却就答应了,呆在自己房里,可见是真不舒坦了。”王夫人道:“那你回去看看兰儿去,这边有我呢,有事情再去叫你。”李纨巴不得一声,连忙答应着退了出去,匆匆回自己房里去了。
耳房里就只剩下王夫人一个人,她唤了个小丫鬟来给自己捶腿,便也打起了瞌睡。小睡了一会儿,发觉小丫鬟依旧在轻轻捶着没有停下,便说道:“你也出去歇歇吧,我一个人静静。”只听那丫鬟答应了一声,手停了,却未见出去的声音,王夫人心中有些奇怪,睁开眼,才发现原来是袭人。
袭人跪在王夫人面前,两眼含泪,恭恭敬敬地给王夫人磕了一个头。王夫人诧异道:“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到这边来了?”
袭人不由得流下泪来,她哽咽说道:“太太,我想求太太一个恩典,若太太答应,就是我的造化了。”王夫人坐直了身子,拉她道:“快起来,跪在地上做什么?莫不是宝玉难为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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