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一次渡魂都会丢失一部分记忆,时时恐惧着,自己会变成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温母说得没错……他就是这样一个怪物。
所以当顾锦原告诉他们一切的时候,他们才会同意不让任何人接近他。
……顾锦原。
一想到这个人的名字,温长风的心中还忍不住升起一股狠狠的厌恶。
但他厌恶的更多的,却是自己。
温府的一侧着火了,火光将整个温府照亮,很快就牵连到了其他屋子。温长风眼神一缩,回望过去,才惊觉那是自己的屋子。
他猜到了什么,然后不顾刚刚才渡魂的身体,施放了一个仙术。
在温府的小范围里,大雨忽至,将大火熄灭。
十年相处,换来一句妖怪。
温长风闭上双眼,刚刚的受伤和施放仙术都让他现在极为虚弱,他却一步步的拖着受伤的身体,一刻也不肯留在温府。
——因为这里再也不是他的栖身之所。
大雨很快就停了,温府上下都混乱一片。
而当他终于踏出了温府,夜晚的漆黑却让他不敢迈出脚步。
而有一人在昏暗的街道深处等他。
“阿墨……”
他甚至不敢看他的脸,害怕他也是嫌弃他的。
君羽墨点燃了手上的红灯笼,把周围照得暖暖的,待他看到温长风的时候,便提着灯笼走了过去,温柔的叫他:“先生。”
温长风终于望向他,发现四周极为黑暗,而他拿起灯笼,走过的路都因为这微微的烛火而开辟出新的光亮。
他走过的路,将再也不黑暗。
温长风快要被这份温暖给淹没,刚刚温母的诅咒,仿佛悉数消散一般。
温长风过去牵起他的手,接过他手中的灯笼。
手心凉,夜风也凉,但身旁的这个人却是温暖的。
他终于淡淡的露出一个微笑。
——有人在等我呢。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君羽墨才惊觉温长风受了很严重的伤。
君羽墨扶着他,见他右臂血流不止,便忍不住心惊:“先生,我们先去找大夫吧,你这样不行的!”
温长风淡淡的笑了起来:“你忘记我就是大夫了?”
君羽墨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你上次给我了好多药,我都带着呢,我帮你上药!”
和温长风一直微笑着看他的表qíng不同,君羽墨全程都皱着眉头,也不明白温长风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是真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以他这段时间对温长风的了解,温长风一般不会真心笑的。
正在此时,灯笼还被一阵狂风挂过,里面的灯光熄灭了。
君羽墨死死的看着熄灭的灯,正在思索着为什么三月突然一阵qiáng风的时候,忽然又听到温长风说:“这里这么暗,你怎么帮我上药?”
“……”君羽墨脸黑着试探,“要不先生自己上药?”
温长风猛烈的咳嗽了两声,一副虚弱到极点的模样。
君羽墨这下子便懂了,他就说怎么突然刮来了一阵狂风呢。他把怀里的药摸了出来,然后把温长风扶到隐蔽的巷子:“先生,你伤到了哪里?我帮你上药吧。”
黑暗之中,温长风的声音变得低沉:“你的手移一下,对……再上来一点。”
君羽墨完全是两眼一抹黑,根本看不到,只能任由温长风指挥。
他的手指在他的身体上流连,温长风看向他的眼神变得炙热,然后趁他分散了注意力在他身上的时候,温长风一把吻住了他的嘴唇。
“呜!”君羽墨挣扎了起来,用手一直推挪着,却没想到温长风一个受伤的人都能抵挡住他的力气,还一直亲吻着。
他冰冷而温柔的手指顺势cha入他的发间,轻轻的揉了起来。
君羽墨像是触电一样,黑着脸狠狠推开了他。
“先生!”那声音咬牙切齿,“你不是受伤了吗?”
因为靠得很近,君羽墨能隐约的看到他。
温长风却轻轻的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通常眼睛里没有笑意,而现在却沾染了满满的笑意。
君羽墨说道:“……别装傻。”
温长风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流连:“阿墨怎么知道我在装傻?”
君羽墨的脸色瞬间就红了,讪讪的捂住耳朵,躲得老远老远。
温长风这才拿起地上的瓶子,然后撕开右臂的衣服,自己给自己上了药。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他抬头看了君羽墨一眼,发现他虽然不喜欢他这么做,却始终没有逃走。而是站在一旁,带着几分担心,一直朝这边望过来。
温长风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xing子还真是……得好好利用才行。
他这么胆小,别人一进半步,他就缩半步,不好好示弱他就不会过来。
“阿墨,我受伤了,实在起不来……”
君羽墨有些诧异,数了数这应该是温长风第一次对他示弱。
想起他刚刚渡魂,又受了伤。君羽墨目光复杂,还是走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先生现在很难受吗?”
温长风刚刚的示弱不是作假,现在碰触到温暖的热源,忽然安心下来:“我们赶紧离开吧。”
“好。”
他一直扶着他,顺着记忆走向通往纸坊的路上。天空无星无月,明天或许是个雨天也不一定。温长风刚刚涂了药粉,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这也让君羽墨的担心少了一些。
两人终于来到了纸坊,君羽墨推开了大门,扶着温长风进去坐了下来。
他点燃了这里的灯,当世界重新变得明亮,君羽墨看清了温长风现在的样子。
是殷如初的脸,还只有十五岁的模样。但混杂了温长风的气质,一看就知道不是他。君羽墨连忙收回眼神,心中忽然有些复杂。
他已经决定了,温长风所有的一切他都会接受。
“去吧,记得在殷大娘面前记得别叫我先生。”
君羽墨点了点头,慢慢的走进了那个房间。
而这一边。
殷大娘生着病,不太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殷如初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了。她也忍不住担心的挣扎着起身,想要去温府看看他。
没想到刚刚走出来,便迎面和君羽墨撞了个着。
君羽墨陡然看到她,才发觉她的气色更加不好了。
“大娘,你最近有好好吃药吗?”
此时他倒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殷大娘,毕竟殷如初已经被长琴渡魂……他十分愧疚。
殷大娘突然看到君羽墨,忍不住露出喜悦,但朝着他身后看了看,又忍不住担心:“如初呢?我让那孩子去叫你过来……但都这么久了。”
君羽墨僵硬的挡住她的视线:“我让如初去给您煎药了。”
殷大娘才放下心:“原来是这样。”
君羽墨扶着她走回房间,才发现殷大娘身上十分冰冷,就像……死人的温度一样:“大娘,你最近有好好吃药吗?”
殷大娘的笑容忽然变得难看,她忽然岔开话题,问君羽墨:“你说……你今年十四岁对不对?”
君羽墨点了点头。
而她的眼中泛起泪花:“的确……如果真的有轮回的话,的确……”
君羽墨看着她这样,脸色忽然有些白。
殷大娘牵起君羽墨的手:“阿墨,是你回来了对不对?”
君羽墨想要去唤她,可她的意识好像有些不清楚了,一直在念着阿墨。
不如……就骗骗她,为她造一个美好的梦。
君羽墨握紧了那只手:“阿娘,我回来了。”
殷大娘脸上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眼里含着泪:“阿墨,是阿娘错了……阿娘不该让那个人误会你。否则你们现在一定也好好的……”
而殷大娘的手缓缓的滑落,像是做了一个甜美的梦。
梦里她的儿子回来了,她的阿墨乖乖的叫她娘亲。
她做了一些杏仁苏,阿墨吃了一口,对她笑得很灿烂。
君羽墨却沉痛得说不出话,身体也颤抖了起来。外面窗户没有关上,让屋内昏暗的烛火摇晃。君羽墨站了起来,把四周的灯全部都点燃,他才发现这个屋子里不像是老妇的房间。
房间被屏风分割成了两个样式,这一边看着清苦,而那一边却涂满了红纸,就像是新婚的房间,四周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堂上还有一个大大的囍字。
而囍字的下面,写着殷子墨的排位,他讲眼神移到旁边,和那个排位共立的,还有一个排位。
——程冬悠。
那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他大约就是故事里另外一个主角,长琴十五年前的渡魂对象。
君羽墨低下头,手抚摸过那两个排位,忽然狠狠的颤抖了起来。
他知道世人把这个称作什么——
是冥婚。
原来她早在十五年前,就承认了两个人的关系,把这个屋子扮成新房的模样,是想殷子墨魂兮归来的时候,能看一看吗?
他的眼泪忽然忍不住低落下来,滴到牌位上的香炉里。
所以殷大娘看到他的时候才那么欢喜,就像看到了什么救赎一样?
“阿娘,我回来了,我全部都看到了。”他对她这么说着。
君羽墨偶然间瞥向了外面,天空竟然一点点的透出曙光。晨曦将至,天空里所有的黑暗都被驱除gān净。他呆愣的看了许久,却见到chuáng上的殷大娘仿佛做着什么美梦一样,笑得很甜。
君羽墨看到温长风慢慢的走了过来,在看到牌位的时候,他也是一脸复杂。
“找个地方,我想好好安葬殷大娘。”
温长风的眸光闪了闪:“如此的话……我知道一个地方。”
程冬悠的身体他只用过五年,便支撑不住了。
殷子墨走后,殷大娘就把那两个人的身体合葬在了一起。
……
……
出殡的那天,天空都是yīn沉沉的。殷子墨和程冬悠合葬的地方在郊外一处风景极好的地方,每年殷大娘都会去扫墓,所以墓地不似其他的墓杂糙丛生,反而很gān净。
君羽墨亲眼看到殷大娘的墓碑葬在他们身旁,他往篮子里抓了一把huáng纸,看着那些huáng纸纷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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