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望着手中的茶杯,一边推敲着平八的话外音,一边斟酌着说:“进藤他,一定可以的。除了打进本因坊循环赛之外,最近名人战和小棋圣预赛他也都保持着全胜。因为经常和他一起讨论棋局,他的进步我都看在眼里。”
平八手上落子不停,将手从棋子上收回时,目光扫了眼自家孙子的劲敌,无声地笑了起来:“你总说,能遇到那小子是你的幸运。可在我看来,能够被你这样的朋友青眼相待,才是这傻小子的福气。”
盘面上,棋局过半,胜负早已确定,亮却就这么一步一步陪平八继续下着,偶尔聊聊围棋,听他说说关于光的二三事。
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仓库回来,破天荒地没有拆自家老爷子的台,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塔矢身边看着两人对弈,直到平八终于无以为继,低头认输。
往后一起复盘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光指点江山的手总会时不时地碰到亮的手指。每每碰到,亮都像是触电般,把手飞快地缩了回去。
可能是话说得多了,光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不见外地端起亮的茶杯就要喝,愣是被平八喝止了。
见他作势要起身,亮轻轻按住他,问清茶杯摆放的位置后,便自行往厨房走去。
光的视线一路追随着亮,等他走进厨房,才转头问平八:“爷爷,您一个人住不会寂寞吗?”
仿佛从没想过会从自家孙子口中听到“寂寞”两个字,平八乐得嘴都有些合不拢。
在光抗议的目光下,总算收敛些,眼眉间满是怀念地看向放有妻子相片的佛龛:“怎么会寂寞呢?你奶奶不是一直陪着我么?”
奶奶在光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对于她的记忆大多源于相片或是来自长辈的只言片语。
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了塔矢,一想到爷爷独居多年,光就变得格外敏感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
就仿佛在那个人出现前,哪怕你曾经经历过亲友的死亡,短时间里对它建立起的概念也很快就会淡忘。但那个人出现后,你会像是忽然开窍般对这个词有了确切的认识。它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在你心中无限放大。有时候,那个人分明好端端地站在你眼前,你却会无端陷入恐惧之中,你会忽然想到,总有一天,自己或者是对方会生活在没有彼此的世界里。身边可能会有许多人陪伴,却仿佛与孓然一身没有太大区别。
这种细腻的心思本该与粗神经的光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不知怎么,他偏偏就是想到了,心里顿时堵得慌。
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也对,何况您平时又是下棋又是徒步,简直比年轻人还忙。”
这日,各怀心事地离开爷爷家,一路上两人都有些沉默。
有个想法,从光说一起来看爷爷时,就一直在亮的脑海里盘旋。
他总觉得,光这次带自己来爷爷家,不仅仅只是下下棋,聊聊天那么简单。也可能是他想错了。以光一根筋的思考方式,不会想得那么深,那么远。
可如果想来看爷爷,光一个人去便好。自己之于进藤爷爷,完全是个外人。何必一定要带上自己?还有复盘时,指尖那有意无意的触碰。一次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但太过频繁,他便不得不往那方面考虑。就好像,光在有意识地努力铺就一条道路。只是这条道路是以平八对他们两人的关心和疼爱为基石铺就而成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未免太处心积虑了。
他无论如何都不认同这种做法,尽管对他们而言,又太需要平八的这一票了。
亮思索再三,终于停下脚步,面向光:“光,其实你不需要这样做。”
光不语地看着亮。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从塔矢波澜不惊的脸上,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他最幽微的情绪变化。
他扣住亮的手腕:“你在生气?”
亮看了他一眼,轻轻挣开他的手:“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光:“……”
不知是亮的话语,还是他的动作点炸了光,光扫了一眼周围的街道,就直接把他拖到了一处臂展不足一米的小巷里。
狭窄的巷子里,他欺身贴近亮:“那天回来时,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是不是很在意那天中村和我说了什么?”
亮:“……”
光笑了笑。即使亮没有明说,他也从亮的反应中知道了答案:“你这样累不累啊,塔矢?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不就好了?”
亮讪讪道:“可你之前不是……”
光差点气吐血:“你是笨蛋吗?我拒绝复盘,又没有说不回答你其他问题。”
亮:“……”
光退后一步:“其实那天中村先生也没说什么。他只说,这个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个塔矢亮。”
亮的眼眸一凛。
光却笑了:“放松点,绷那么紧你不难受啊?”
他揉了揉亮有些僵硬的肩膀:“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吗?”
亮迟疑地:“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啊……”光微笑起来,“我告诉他,进藤光也是独一无二的。”
他执起亮的手,然后在恋人惊讶的目光中,吻了吻他右手最突出的骨节:“所以,既然招惹了,就想要再松手。就算后悔也没用。”
亮沉默地垂下眼眸。他试图缩回右手,却被光牢牢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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