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听父亲说起母亲的时候,他忽然很想光,很想立刻见到他,回到那个有他在的出租公寓里。
思绪翻飞间,他又听父亲的声音徐徐道:“我们从记事起,就在做无数的选择题。唯一的区别是,有的人可选择的余地很多,有的人则很少。有了选择,就像是有了钥匙,固然可以叩开更多扇门,可他所面临的风险也随之加倍。有时候,你个人做出的一个选择,却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身边的人。”
“所谓‘担当’,就是你有勇气且有能力背负起自己做出的选择,能够坚定地将这个选择执行下去,并能承担起的这个选择背后可能造成的一切影响与后果。我所说的‘影响’和‘后果’里,也包括被你牵涉其中的其他人。无论是出于你的本意还是无意,无论他们是否需要你的这份‘承担’,但这些,却都是你必须考虑的。”
“小亮,围棋对于现在的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亮闻言,蓦然抬头望向自己的父亲。
他试图在父亲的眼中寻找一丝蛛丝马迹,却还是……失败了。
下棋的意义,过去对于他来说,是为了追随父亲的脚步,是有朝一日可以超越接近棋神的父亲,而现在以及将来,在这基础上,又增加了一条——为了把光留在身边、眼前、咫尺之间。
从回家到现在,塔矢行洋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关于杂志拍摄或自己成绩下滑的任何事情,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却都好似另有所指般,如一块巨石压在亮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父亲,我……”
“你不需要告诉我答案,只需要自己知道即可。”塔矢行洋看向亮,眼神更加柔和几分,
“小亮,你是我塔矢行洋的孩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相信你自有分寸。只是,只要你还想在围棋这条路上走下去,走得更远,你就绝对不能停下。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停下。”
塔矢行洋望着亮,将宽大的手掌放在他的头上:“想必,你之所以会留长头发,也是无数选择中的一个罢。”
亮不由睁大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
但不等他说什么,塔矢行洋便收回放在他头上的手,玩笑般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我是不是也该考虑染个头发了?”
亮又是一怔。
就在亮惊讶的神情中,塔矢行洋重新将双手拢进宽袖里,转身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亮点了点头,跟着父亲一起往回走。
一直以来,面前这个男人在亮心中,都是高大而伟岸的。相较于“父亲”这重身份,更像是一尊容他仰望的神祇。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那个自己始终敬畏的神祇,竟仿佛陡然步下神坛,能够触手可及了。
然而,越是亲近父亲,越是感知他的洞达睿智,亮心中长久以来所埋藏的那份愧歉也越发深重。
许是出于对疏离父母的亏欠,许是为了弥补日后将对父母造成的伤害,折返的路上,当塔矢行洋问他是否留下吃饭时,他没有拒绝。
吃完晚饭,亮起身告辞时,明子提着一个袋子从厨房里走出来。
“这里面都是一些时令水果,都是昨天刚买的,带回去和进藤君一起吃吧。”
亮看了一眼母亲递来的袋子,却并没有马上接过去。
“愣着干什么呀?”明子嗔怪了句,直接把袋子塞进亮的手里,“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吧。”
袋子本身并不沉,握在手里,却仿佛已经分去了亮所有力气。
当晚的晚饭都很清淡,亮也吃得不多,返回租住公寓的地铁上,胃却又燎烧似的疼了起来。亮不得不靠在车门边上,微微弓起身子。
结果,直至用餐完毕,父亲都没像往日那样要求与自己对弈。他的这次回家,好像真的如同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是久未归家按时定省而已。
然而,从家里出来的那一刻,他好像终于明白那天晚上光打电话说不回来时,声音为什么会那么暗哑——正因为全都是对自己举足轻重的至亲,想到自己对他们近乎自私的背叛,在面对他们对自己无条件的包容与关爱时,才更加煎熬,更加诛心。
从地铁站出来,回公寓的一路,亮走得很慢很慢。
与光相识的点点滴滴,都在他脑海里如浮光掠影般一一闪过。
晚上决定留下吃饭后,他给光发过一条讯息。光很快就回了过来。他说,好的,我就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他没有问,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说,我在家里等你。
他只是回,我就在家里。
自己与他共同租住的那间公寓,他称之为“家”。
那是自己费尽心思才得到的恋人,他不想那么轻易就放手。只不过……
走到公寓楼下,抬头看见其中一扇窗户亮着灯时,亮的心无可抑制得柔软成一片。
开门的一刹那,他快速收起脸上的疲惫与黯然。
听见开门声,光撑着拐杖走到玄关时,猝不及防地被亮整个按进怀里。
亮的力气那么大,他站立不稳,只好赶紧回抱住他:“怎、怎么了?”
“充电。”亮的声音带着笑。
光没再说什么,就那么由亮抱着。
几分钟后,才听亮说:“充电完成。”
终于回到与恋人共同的家里,周身又再度环绕着光的气息,亮不觉放松下来,又与他接了一枚意犹未尽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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