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又一枚白子落定在棋盘上。
“没猜错的话,你是因为小亮才弃权本因坊的吧?”塔矢行洋看着光,“别人可能不了解,但是同为棋手,我却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么做对一名正无限接近本因坊头衔的棋手来说意味着什么。”
光轻轻吞咽一下。
“二十年前的12月14日,我也曾经做过类似的选择。”
光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塔矢行洋却是不露痕迹地淡然一笑。
他边说边执棋,又在棋盘上渐次落下黑白棋子。
“作为小亮的父亲,我很高兴,能有一个人愿意将他放在第一位,但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我还是想问一句,”塔矢行洋的声音往下沉了沉,“进藤君,你这样做值得吗?万一哪天你们——”
值得吗?
后悔吗?
走到今天这一步,好像每个人都问过他这个问题。
可是“喜欢”哪来这么多利弊权衡,情之所至,不过就是一句“我想和你在一起”罢了。
光正要开口,视线落定棋盘时,却是一惊。
他愕然发现,塔矢行洋所摆的,正是那日亮隔着房门,递给他的那道诘棋题!
塔矢行洋看出光的惊讶,却只淡淡地说:“这是我曾经给小亮出的一道诘棋题,但他想了很久,都没有给出答案。”
原来,这道题竟是塔矢老师出的……
光看着已然成形的题目,像是自言自语般小声呢喃:“这道题,他也给我看过,当时我也没能解出来……”
这道题乍看之下,并不难解,但真正上手后,却全无头绪。
后来,他们花了很长时间讨论,才终于找到突破口。
“这道诘棋题之所以考倒很多人,并不是因为它真的有多难,而是因为你只能在脑海中模拟棋步。”塔矢行洋看了光一眼,随即将一枚黑棋重重拍落在棋盘边线处,而这一手恰恰是解这道题的关键,“但生活不是诘棋题,只有落到实处,你才会真正知道,答案究竟是什么。旁人眼里的当局者迷,或许恰恰是当事人看来的冷暖自知。是这样吗,进藤君?”
光愣了一下,有些被前五冠王绕晕了。
但领会塔矢行洋的语意后,他的双眼顿时亮得惊人。
是否值得。
是否后悔。
这个问题其实从一开始便只有一个答案,只不过,往后每回答一次,光的心中便更加确定一分。
就像是一个楔子,每被问及一次,就往他心里钉进几分。
到如今,他已经完全确认自己心中的想法。
所答即所思。
光有些严肃的脸上,终于展露一丝笑颜。
他看向塔矢行洋,说:“我至今记得,您在亮名人战结束后,曾对我说过,以我当时的棋力,并不足以成为亮的对手,但这并不妨碍我全力以赴。其他事情上,也是一样。”
“起初,我们的确产生过一些摩擦,我们有吵过架,也冷战过,但我从未后悔过任何与亮有关的决定——选择和他在一起也好,选择弃赛也好,我只怪自己还不够强大,还不能替他多分担一些,因为他值得我对他好,值得我把所有最好的东西全部都给他。而我,也希望自己能够配得上他这份喜欢。”
与塔矢行洋对话,是和与自己父母或是明子夫人对话,截然不同的感受。
或许正因为塔矢行洋曾看见过更多面的自己,光才更渴望得到他的认同。
光放在桌下的双手,不由握紧了。
尽管面前的少年竭力展现自己成熟的一面,他心中的不安还是在塔矢行洋眼中一览无余。
但正是光刚才的那番话语,让塔矢行洋再次想起几日前曾收到的那条信息。
——父亲,进藤光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而这,也是他今天之所以找到进藤的原因。
小亮所发出的这条信息,已不仅仅是一句简简单单的陈述句,而是一声斩钉截铁的告知——无论您与母亲同意与否,我都不会动摇。
检讨室里,时间像是定格了。
无论光如何揣摩,都无法窥知塔矢行洋心中的想法。
就在光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时,他忽然看见一抹笑容在塔矢行洋脸上浮起。
“你的想法,我确认了。”塔矢行洋说,“没猜错的话,现在,小亮还在等你吧?”
父亲会找到光,亮并不奇怪。
就凭光那份把自己暴露彻底的自白书,父母直接找到进藤宅都不用费吹灰之力。
那封自白书……
亮忍不住又笑了。
他至今想不出,到底是怎样的灵光一闪,才可以让光想出这样一个别出心裁的主意。
至于父亲找到光后,会对光说什么,亮也没有特别担心,反而有种“终于结束了”的尘埃落定感——如果这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的话,他们所要做的便是“滴水穿石”。而无论需要等待多久,他们都不会中途停下,更不会分道扬镳。
但说不担心,并不代表就一点都不在意。
在一楼等来光,两人一同走出棋院时,亮有好几次想要开口,又都忍住了。
光知道亮在想什么,想要问什么,但他就是不说。
他在等亮问自己。
他要听亮亲口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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