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了解自己的。
情绪波动固然是输棋的一个因素,但棋力还差火候也是不争的事实。
特别是面对桑原老爷子的时候。
本因坊头衔战真正留给他的机会,只剩下两周后的六回战。
想要听听更多来自顶尖棋手的看法与建议。
可在脑中摸排一圈,光都不想出这件事该找谁帮忙。
亮肯定是不行的,谁知道他又会瞎操什么心;森下老师也不行,虽然光也说不清为什么;至于绪方先生?那更是万万不可能的,自动送上门去,没被他抓住追问Sai的事情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焦头烂额之际,光忽然想到一个人。
但这个想法实在有些疯狂,光捧着手机挣扎一整天后,才战战兢兢,第一次主动拨通了存在手机通讯录里许久的一个电话号码。
三日后的下午。塔矢宅内。
从明子夫人为自己开门那一刻起,光就有些拘谨。
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瞒着亮,在没有亮陪同的情况下,独自面对塔矢老师和明子夫人。
跟随明子夫人站定在棋室前。
明子夫人轻轻敲了敲门后,便拉开门,示意光进去。
在明子夫人鼓励的目光中走入棋室,眼看着明子夫人朝自己微笑过后,又缓缓将门拉上,转过身来,目光与棋墩一侧的塔矢行洋相遇时,光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发憷,但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惶恐与感激——当初拨打塔矢老师电话时,他并不知道塔矢行洋正在韩国,直至与塔矢行洋确认了最终拜访时间,他才从其他地方间接获知,塔矢老师是为了自己,特地飞回东京的。
他进藤光何德何能,竟让塔矢老师待自己至此……
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极度恭敬地向塔矢行洋行礼问好后,光才提步来到塔矢行洋对面坐下。
但连最简单的寒暄都一并省去了,光刚在棋墩前坐定,塔矢行洋便取出两枚白子置于棋盘上,要求光与他先以猜先对弈一局。
金石声声,在十九路的棋盘上布下道道玄机。
当一局终了,塔矢行洋双手拢袖,抬头看向光时,却忽然目如刀锋,沉声问光:“你在怕什么,进藤君?”
光微微一怔:“我没在怕……”
“可是你的棋,在该战的时候,却退缩了。”塔矢行洋手指左腹中路位置,一针见血道,“这里,如果用‘镇’,便可以直接阻挡黑棋向下方发展,可是你却只回了一招绵软的‘爬’。为什么?”
哑口无言。
面对塔矢行洋的质问,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重新复盘,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下出这招昏手。
仿佛看出光的无措,塔矢行洋终于没再逼问光。
将白子按照方才所说,落在“8之七”处,塔矢行洋盯住光,再度开口道:“对弈当中,谁先动‘不想输’的念头,谁就等于已经输了一半。因为‘不想输’本身,就是杂念。你越是想要赢棋,就越是不敢去冒险;你越是按部就班,就越是容易被对手掐住命门,连续攻击。而这,就是你最近一直输棋的原因。”
“!!!”直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亮才说过,自己最吸引他的一点就是那股冲劲。
而他一心想要赢棋,却差点丢了这最宝贵的品质……
低头看向眼前正被塔矢行洋渐渐扭转局势的白棋,光如同释然般轻轻笑了笑,而后缓缓抬起头来,迎向塔矢行洋的目光。
“你最近下的几局棋,我都有仔细看过。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顾虑重重,但如果是因为担心你们的关系被曝光会对我们造成影响的话,那完全没有必要。”塔矢行洋看向光,继续道,“因为你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对不起我们。无论外界怎么看待你们,都不会动摇我和明子对你们的看法。我想,你的父母也一定是这样认为的。”
“你和小亮,你们永远是我们的骄傲。而你这些天来的败绩,也完全不会改变我对你的任何看法。”
“当撑不下去的时候,不要逞强,记得回过头来看看,我们这些做家长的永远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就像是肆虐不断的狂风忽然被平地而起的巍巍群山完全隔绝。
心,忽然静得很。
这段日子以来,那么多的质疑声,那么多的恶意中伤与非议,哪怕输棋光都没有哭,听到塔矢行洋的这番话后,光的眼眶却没有任何缓冲余地地,忽然一涩。
就连光自己都知道,他的眼睛一定红得异常。
是忍了又忍,才堪堪没在塔矢行洋面前出了洋相。
从艳阳高照,到日落黄昏。
除却刚才的棋局,之后的数个小时里,塔矢行洋又针对光近日来的败局,以及他的棋路逐一做了分析。
任何言语都道不尽光心中对塔矢老师的感激,却又只有一遍遍地感谢,才最能表达他彼时的心情。
亮了灯的棋室里,临走之际,光双手撑住膝盖,又再次深深地向塔矢行洋躬身致谢:“今天谢谢您的指点,我受教了。”
“那么,我就告辞了,还请您留步。”
塔矢宅前,恭敬地向亲自将自己送到门口的塔矢行洋道别后,光便往地铁站方向走去。
可能是心中的惶惑终于完全解开,也可能只是单纯地没出息地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他的塔矢先生,光只觉自己好似坐上热气球般,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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