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隔着双层机舱玻璃,也依旧能感觉到来自窗外的凛冽,就像是寒冬腊月,整个人都被褪尽了衣服,扔进彻骨的冰湖里。
爷爷,爷爷。在心中一遍遍呼唤着。
当噩耗传来,光第一个反应却是——
怎么会呢?
他的爷爷身子骨那么硬朗,怎么会摔跤呢?
又怎么会……神志不清呢?
若非今日变故,光也许会一直活在自己的错觉里。
总以为,所有与他近亲之人,都是生而不老不死的。
心里计划着去探望爷爷。
今天忙碌,明天再去看也是一样的。
明天又临时有事,反正爷爷也不知道自己要来,那么后天再去看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等到了大后天,又仿佛过了想去看望爷爷的那阵心血来潮,那么……就干脆过段时间再去罢……
却从没想过,也许有一天,会突然被剥夺了叫“爷爷”,乃至“老爸”、“老妈”的权利,也从没想过,只要生而为人,就总有一死的……
他差点就忘了,命运曾给过他两次最为严厉的警告。
一次是在那个天朗气清的午后,那时候的他还活得太过自我,没有学会倾听,于是命运第一次出手,直接将佐为永远带离了他的身边,连一句道别都来不及言说……
第二次是在晴空万里的早晨,他依旧活得粗心而自我,一再忽视恋人不堪重负的身体状况,命运忍无可忍,终于再次出手,只是这一次,他终于用自己的手、自己强撑的镇定亲手留住了他的棋士……
人们好像总是这样。
非要等到命运给予一记下马威后,才开始不断地后悔。
后悔不该罔顾身边亲友的劝告。
后悔不该对重要之人视若罔闻。
后悔每日的时光不该被自己这般虚度浪掷。
然后,又不断地在追悔莫及中,好了伤疤忘了痛……
手机在光的手中,被握得死紧。
好像此刻手机已然化成一枚护身符,只要握紧它,就一定不会有事,又好像只要攥紧它,就不会接到任何他不堪承受的凶信恶讯。
可是有什么用呢?
从接到消息,到赶赴机场,再到返回东京。
前前后后,至少要经历漫长的三个半小时,而这三个半小时里的每一秒都有可能发生任何变故。
可他所能做的,却只有祈祷。
经过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的飞行,波音738客机终于打开起落架,在机场两排五彩跑道灯的指引下,缓缓着陆,而后滑行、转弯、停稳。
那通电话是由母亲打到棋院,再由棋院转至望湖楼的。母亲鲜少关心围棋之事,紧急情况下会找谁帮忙,可想而知。
去机场的路上,光已经与母亲通过电话,也已告知亮自己的航班班次。
亮说,他会在到达出口等他。
亮还说,我在这里。光,我在这里,不要怕。
可他还是心慌得厉害。
舱门徐徐打开,疾步走出廊桥。
眼看着手机信号从无到有,仅过了几秒,两条简讯便接踵而至。
——18:57p.m. 母亲大人:别担心,爷爷已经清醒了。
——19:25p.m. kirakira:我在出口等你。爷爷意识已经清醒。别着急,注意安全。
疾行之中,光蓦地停住了脚步。
他将两条简讯反反复复、逐字逐句查阅数遍,确定自己理解无误后,整个人好似忽然松劲般差点脚下一软。
他几乎双手哆嗦地捧着手机给亮拨去电话。
电话一接通,他尚未开口说一个字,便听亮在电话那头以无比确定的口吻告诉他:“光,爷爷现在意识已经清醒,暂无生命危险,所以,不要慌,慢慢走出来,我就在出口等你。”
亮,就在出口等着自己……
气息不匀地抬头看向前方,光本意也想听从亮的叮嘱慢慢地出关,可他的双脚却不受控制般的,在挂断电话的同时,就驱动着整个身体在航站楼里飞跑起来,跑过一名名或拖着小件行李或神色轻松的旅客,跑下自动扶梯,穿过人潮涌动的行李等候区,已经可以看到“到达出口”的指示牌,然后……
光慢慢放缓了步伐,调整呼吸,一步一步,大步流星地向到达出口走去。
到达出口处。
光一出来,便看见了。
立于众接机人群中那道鹤立鸡群的挺拔身影。
他的骑士,一身白色衬衣,宝蓝色西裤,就站在距离到达出口最近的位置,在自己发现他的时候,就已经将他牢牢锁在了眼中,唇边带着他最喜欢的笑容。
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又快了起来。
“亮……”快速超过一名又一名出关旅客,站停在亮的面前,光只低低叫了声,便觉一路上强作的镇定都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嘘——”知道光想要说什么,亮在光开口前,就打住了光的胡思乱想,他轻柔地理了理光有些凌乱的发,而后双手搂住光的肩头不住轻轻按揉着,“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爷爷现在已经清醒了,也都认得我们了,虽然还有些不确定因素,但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所以光,放松点,别把自己绷得那么紧。”
机械而懵懂地点了点头,光几近僵硬的肩膀终于舒展了些。
后来,是怎么离开到达大厅,又是怎么坐入车里的,一切都好似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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