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原本微垂的眼帘轻轻一动,继而抬头直视加藤光一的眼睛。
触上亮的视线,加藤光一继续道:“同样是棋类运动,在全日本,下将棋的人数是500万,而围棋人口连250万都不到[1]。”
依旧与亮对视着,加藤光一又道:“很奇怪是不是?虽然将棋是日本国棋,但明明围棋在国际上享有更高的知名度,规则也更为简单,学习人口却远远低于将棋。”
加藤光一说着,脸色慢慢凝重起来。
“加上日本棋院之前连年财政赤字,日本棋手连续多年在世界舞台上表现不佳,赞助商和各大围棋赛事的棋赛奖金也逐年缩减,尽管我们前些年及时废除了大手合,并对赛制进行了一系列改革,但如此恶性循环下去,日本围棋的处境……”加藤光一顿了顿,终于道,“将每况愈下。”
加藤光一的最后一句话,就如同几个最强音,在亮心中激起数道波澜。
但他看向理事长的神情依旧平静,只好似例行公事般恭敬地询问:“请问,您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加藤光一直望进亮的眼里,沉默片刻,却不答反问:“塔矢君,你怨理事会吗?无视你的提案,仍旧将棋战排得那么密集?”
亮心中微微一诧,面上却只淡笑道:“怎么会……”
加藤光一没有接话,只是不语地看着亮。
棕褐色的瞳眸逐渐变得深邃而锐利。
有那么一瞬间,亮甚至有种被彻底看穿想法的无所遁形感。
他喉咙轻轻翻动,微顿几秒后,转而更正道:“现在不会了。理事会之所以会这么做,必然有理事会的理由。”
看出亮对自己仍旧心怀芥蒂,加藤脸上却不见丝毫不快。
他只半是玩笑地道:“你是在怨自己没有做决定的资格。”
“……”看着杯中碧绿色的茶汤,亮再度沉默下来。
正如加藤所言,他心中确有不满,但这些话还轮不到他说。
他还不够这个格,他心里清楚。
尽管亮未表露心中真实想法,加藤光一却好似看穿般,意味深长道:“有些‘慢病’就要慢慢治,治急了只会把病治死。”
“!”亮心中猛然一震。
他蓦地抬起头来看向加藤光一,加藤光一却好似不过随口一提般,朝亮淡然一笑,而后起身向窗口走去。
“日本围棋实在闭目塞听太久,也一蹶不振太久了啊。”负手立于窗前,加藤光一仰头看向窗外,不禁长叹一声,“眼下,桑原本因坊也好,你父亲也罢,一众年龄在五十代以上的棋手固然是日本围棋界的泰斗级人物,在棋士和棋迷之间都享有较高威望,但属于他们的时代迟早会过去。”
他说着,缓缓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年轻棋士。
不知什么时候,亮也已跟着站起身来。
“时代的浪潮正不断推着、赶着我们向前走去,我有理由相信,绪方君、仓田君在不久的将来定会成为日本围棋的中流砥柱,但日本围棋更需要的是以你为首的年轻一代,为日本围棋带来更多新鲜的血液。”在空中寻到亮的目光,加藤光一继续道,“你也好,进藤君也好,别人是怎么想你们的我不清楚,也不关心,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我对你们是抱有期待的。”
乍听见光的名字从加藤光一口中说出,亮的神色微微一紧。
加藤光一却好似毫无察觉般,只摇头苦笑道:“说来惭愧,虽然身为棋院理事长,但是小女并不喜欢围棋,甚至可以说,对围棋一点兴趣都没有。”
复又抬头看向亮,加藤光一接着道:“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女竟也关心起围棋来。我在家时,还会主动来问我,你和进藤君的近况,连带着居然还会让我分析你和进藤君的棋谱给她听,倒叫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令爱?”听加藤光一说完,亮不禁追问一句。
“不错,”加藤光一点头道,“可能是从哪里听说过你们吧,在家时总在我面前谈起你们,就好像她亲眼见过你们似的。”
加藤光一好似无奈般叹一口气,又道:“绘里子那孩子,在她小时候,我也曾手把手地教过她围棋,可不知怎的,她就是对围棋不感兴趣,反而是对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热衷得很,我这个做家长的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不,大学毕业以后,她就加入一家化妆工作室,经常跟着一些摄制组到处去采风跟妆,我管不到她,也就由她去了……”
等、等等。
加藤理事长刚才说……绘里子?
就如同时光交错般,加藤光一口中的“绘里子”忽然和亮遥远记忆中的某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你好,我叫绘里子,还请多多指教!
——进藤君和塔矢君的关系可真好呢!
——很高兴认识你们!我会为你们加油的!
过往的片段,犹如浮光掠影般闪过亮的脑海[2]。
那个据说本名不详的化妆师。
那个留着亚麻色短发,瘦小的身体里好似蕴藏着无穷力量的女孩子。
原来,是她……
就在加藤光一的闲话家常中,亮略微一低头,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他不得不再次感叹人生际遇的妙不可言。
有时候,就是看似那么无关紧要的一环,却可能在你往后的人生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有时候,你所以为的过客,兜兜转转一圈,却成了你生命中的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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