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黑棋竟已再无劫材!
而此时,“没有劫材”也就意味着,左下部大好河山即将拱手让人。
老爷子皱纹遍布的脸上,从未露出过如此不甘又无奈的神色。
但棋行至此,却也只能接受。
盘面左半部,看似无休无止的劫争,终于在黑237一手消劫后,彻底划上句号。
杀局过后,尸横遍野。
尽管这一次次劫争看似仅针对左半部,实则却关乎整盘棋局。
纵观全局,黑棋在中央和右上把白棋吃掉,而白棋则在左下角将黑棋吞噬。
乍看之下,天平的两端似乎又往黑棋倾斜。
但满目狼藉的背后,检讨室里,和谷蓦地睁大眼睛,继而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不是的!
尽管白棋右上和中央被吃,但黑237消劫,盘面局势形成转换后,实际结果却恰恰相反!
如果……如果自己没有计算错的话……
“这盘棋局,是白棋赢了。”
检讨室里,一个声音代替和谷,把他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就像是有一声钟磬在耳畔敲响。
黑237后,只见黑白双方又在盘面右下部交替行过十余手。
第245手,再次轮到桑原仁执棋时,他却迟疑了。
是时候……结束了吧。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服着。
不然就像是死缠烂打,身为名誉本因坊,未免也太难看了。
棋墩一侧。
蓝色电子计时器,仍在尽忠职守地倒数着桑原仁所持执棋时间。
一秒,一秒。
数字下的横线,每跳一下,便代表一秒钟过去了。
和室与检讨室内,忽而纷纷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在等,等名誉本因坊做出下一步动作,等近乎死机的转播屏幕上画面再度流动起来。
然后——
不愧是名誉本因坊,他并未让所有人等太久。
可能是抽一口烟的功夫,也可能是喝一口水的时间。
幽玄之间内,只见桑原仁抬起头来,从棋笥中抓取一把黑棋后,便十分潇洒地投撒在棋盘上。
刹那间,散落的黑棋直如珠玉般撞向盘面棋子,继而飞溅、四散、嘈嘈切切。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数枚黑棋被投掷在棋盘上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好似如梦初醒——
第63期本因坊头衔平分胜负赛,至此终局。
下午五点十七分。大阪府洲际酒店外。
终于结束了今日所有工作,光刚走出旋转门,就拿出手机,一个电话给和谷轰了过去。
“棋赛怎么样了?”
对话那头,和谷义高久久没有出声。
他边听电话,边缓缓、缓缓地看向正前方屏幕,然后,唇角一扬,语气略带揶揄地说:“恭喜了啊,进藤棋士,你们……马上要‘窝里斗’了。”
呼——
已然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又重新落回胸腔。
虽然倘若今次不能如愿,他和亮还可以在闲暇时下成百上千局,但是果然能与亮同场竞技的感觉实在太好,他还是想与亮在正式场合里,堂堂正正、酣畅淋漓地一较高下。
幽玄之间内。
投子认输后,视线在触上对坐名人明亮双眸的刹那,桑原忽然身体后仰,反手撑上地面,朗声大笑起来:“有你们在的日本棋坛,还真是有意思啊,嚯嚯嚯嚯……”
如枯槁般沙哑而独特的笑声持续不断地在和室上空回响着。
老爷子笑得自在不羁,一旁的工作人员却听得毛骨悚然,木部在一旁僵若木鸡,直觉后背生汗,正装下的鸡皮疙瘩都已掉了一层又一层。
大笑过后,桑原不禁眯起眼睛,目光犀利地看向对坐气势逼人的少年。
兴许,从某种角度来说,一旦过了20岁、参加过成人礼,便不该算作“少年”了。
但从塔矢亮身上所透出那种傲视一切、宁折不屈的倔强质地,却依旧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少年感”一词。
是了,少年感,当是与实际年龄无关的。
经此一役,仿佛自己也跟着年轻了一回。
就好像时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五十年前,初入棋坛的那个时候。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今天,是我输了。”双手撑上双腿膝头,桑原仁的话音里却满是尽兴与感慨,“塔矢君,我输得心服口服。”
至此,第63期本因坊头衔平分胜负赛正式落下帷幕。
塔矢亮名人最终以6胜1负的骄人战绩,成功夺得本因坊头衔挑战者资格。
一场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傍晚时分,东京都上空已恢复澄净,湛蓝苍穹又缀上大片阿帕奇晚霞般的橙红。
待棋局检讨完毕,桑原仁率先踱出对弈室。
只是一旦离了围棋,名誉本因坊就好像被打回原形般,又成了芸芸众生中普普通通的一位老人。
终究是老了。
常听人说,一个人的衰老,腿脚是最先知道的。
同行的工作人员眼看桑原仁步履蹒跚,连忙追上前去想要搀扶,不成想,竟被他不识好歹地扬手推开了。
“瞎紧张什么!”
话音里尽是不满的呵斥与责难。
可这就是桑原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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