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不可能没有发现。
但他不打算主动说破。棋局复盘时,他如往常般该说说,该争争,该反驳时,依旧不留情面。
光到底没忍住,垂眸道:“本因坊预选赛终回战的安排已经出来了。就在下周。对手……是森下老师。”
森下九段,他曾听光不止一次提起过。也多少知道,与自己的老师对弈,光的心里总有几分忌惮。
“你……害怕吗?”
被塔矢毫不犹豫地说中要害,光也不再逞强,如实道:“也不是说害怕,只是心里没底。”
塔矢有多重视名人头衔,他就有多重视本因坊头衔。即使无法获得挑战权,能够临门踏进循环圈,对他也是种肯定。
人总是有亲疏之分的。越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就越是容易暴露自己的弱点。
亮没有安慰光,只说着看似无关的话:“我至今记得本因坊循环赛与绪方先生对弈后,他对我说的话。他说,我并没有被他的气势压倒,只是像平常一样冷静地发挥着自己的实力。我之所以输给他,是因为我的实力远不及他。”
亮承认当时听后,自己的心里立刻涌上强烈的震惊与不甘,但今日再回想绪方先生的话语,却反而觉得这句话是对自己实力的肯定。
“!”光哑然地听着,从未想过已跻身顶尖棋手之列的绪方先生竟会说出如此苛责的话语,对象还是身为同门师弟的塔矢!!但仅凭这几句,也足以让他明白塔矢说这席话背后的用意。
无需太多言语。
光眸色如炬,对自己挚友、劲敌简短地说了句:“Thank you!”
亮没接话,直觉告诉他,进藤的话还没完。他便只是静静地看着进藤收拾好棋子,将棋笥放至棋盘上,然后站起身来,转过身背对着自己。
“在本因坊预选终回战结束前,我不会再来会所。”
亮坐在座位上,凝视着光的脊背:“有本事就来吧!”
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光刚走,北岛就忍不住抱怨开来:“真弄不懂,进藤这小子又在想什么?上一次北斗杯,小老师被内定为种子选手,他来这么一出倒还能理解。可这次又是为什么?小老师,你知道吗?”
亮的心里如同明镜似的,嘴上却只是说:“他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吧。”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
他不太愿意与别人讨论关于进藤的事情,也不想再继续相关的话题,便不动声色地向身旁的人抛出橄榄枝:“北岛先生,您要和我下一局吗?”
对于亮的主动邀约,北岛颇有些受宠若惊,对光的不满立刻抛诸脑后,连连应和。
亮朝自己的大叔粉笑了笑,便默默坐到了北岛的对桌。
或许别人无法理解。
但他了解进藤。每当他做出些奇怪的举动时,一定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突破什么。而每一次突破,他都会离自己更近一些。
他不在乎别人对进藤的看法。他相信自己,也相信进藤。
光前脚刚到家,塔矢的电话后脚便紧随而至。
接起电话,那个人略带沙哑的柔和声线便传了过来。
“刚才忘了问,你说不来会所,那电话和短信还能联系吗?”
“哈?”这人果然是笨蛋吗?光没好气地反诘,“如果我拒绝和你联系,你觉得现在还能和我通话吗?”
“也是。”那边,塔矢很轻地笑了起来,“不过,我以为你不来会所,是不想见到我。”
“我为什么不想见你啊?”这人到底是怎么推断出这一结论的啊?
光有些抓狂。这个人或许的确下棋很厉害,但是脑回路绝对属于另类。光一边和塔矢闲聊,一边不禁默默感叹,自己这几年到底是怎么和他相处下来的。
挂断电话,光有些郁结的心情意外地轻松起来。
输了会怎样?再说吧。他现在只需要考虑,怎么赢就可以了。
如果换做是几年前的进藤光,或许至多动动嘴皮子,嚷嚷几句“我和塔矢是竞争对手”,可如今的他却迫切地想要通过事实来证明此言非虚。
他早已厌倦像过去那样只能望及塔矢的项背。也不愿每次被提及时,都与“塔矢”或者“塔矢的对手”这些字眼捆绑在一块儿。
他只是他。职业棋手进藤光。
他想赢。想要与塔矢比肩而站。更想要获得更多来自前田康介这类人的认可。
可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多数的公平,都建立在双方势均力敌的基础上。
而这些公平的实现,无一不需要靠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挣来。
至少,塔矢是这么做的。并且,他做到了。
那么他进藤光,也没有理由畏惧或者是退缩。
周四上午。东京。日本棋院。
早上9点30分。对弈室里。最先到达的是低段的少年棋士。
光正坐在棋墩前,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备战的这些天来,他几乎将近三年来,可以找到的森下老师的棋谱都研究了一遍。不必紧张,也完全没必要紧张。围棋的世界,你越是接触,越是与高手对弈,便越是能清楚地知道,他们每一场的对手或许并非坐于对面的棋士,而是自己无法平静的心。
9点40分。
当今日的对手缓缓在自己对面坐下,光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折扇,低低说了声:“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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