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事qíng要砸了,赶紧提高声音,又cha句话:“瓢把子大哥既然已经跟我开了盘口,那定然是说话算话,我信得过。武二哥,求你回后寨等我,这里你一万个放心,盗门的招牌不是那么好砸的——你若执意cha手,搅了这事,我……”
轻轻一跺脚,“我不会领你的qíng,以后什么事,再不敢烦你。”
两位哥谁也得罪不起,只好一边一哄,也不知两人分别在何方,只好估摸着方向,一边一个万福,看谁先吃软不吃硬了。
提心吊胆等了好久,才听到树林子里风声哗哗的变,武松似乎是重重哼了一声,踩着泥水,大踏步往回走了。
潘小园松一口气,心里却不合时宜的咯噔一下。看样子他肯定生气了,那脸色不定怎么难看呢。
黑风口寂然依旧。又过良久,上风处才重新裹挟来了时迁的声音。
“倒也算识相。客人惊扰了,请继续吧。”
潘小园轻轻一抿嘴。时迁同样也是识相的,知道等武松走远了,听不到了,才敢埋汰他一句。
她还想着武松那边,有些心不在焉的,慢慢跟时迁讲述了自己的计划。好在事先已经准备得充分,说出来也算条理清晰,有头有尾。
四周静了好一阵,声音才重新乘风而来,这回是毫不掩饰的大笑,锋锐刺耳,俨然gān戈之声。
“好,好,我不多问——我知客人的意思了。这趟盘子我接。时某喜欢看戏。”
出了黑风口,便是守关后寨。潘小园探头探脑的踅到门前。黑风口是天堑,巨石中心的寨门一关,连一只老鹰也难以飞进来。因此守寨的几个小喽啰也都懈怠,七扭八歪的倚在边上,半睡半醒着。
一眼就看到武松在火把底下站着,随手磨刀,嗤嗤有声。他戴个檐帽,穿了雨鞋,裤腿上满是泥。见了她,也不吭声,眼睛瞟别处了。
潘小园心虚。人家牺牲了休息时间来给她暗中保镖,她倒好,当着外人的面,说重话给他赶走了。虽说是不得已,到底不厚道。往好听了说,是不识抬举,说难听了,是那啥咬dòng宾,不识好人心。
况且她赴约的时候,的确战战兢兢的如履薄冰,看着旁边的枯树老林,腿一直都是软的。盗门的生意都是一对一谈拢,谈话内容绝对机密,赴约不能带帮手小弟。即便是董蜈蚣反复承诺过,时迁不会让客人在路上受到伤害,但毕竟是头一回跟这帮子人打jiāo道,她心里哪能有底。一路上不止一次后悔过,怎么就没被武松拦住呢。
所以这次是她没理。武松明显是生气了,得哄。
只好放下架子,上去朝他深深一福,低眉顺眼看地:“二哥。”
刷的一声响,武松把刀收入鞘,转身给她一个后背。
第85章 9.10
潘小园不气馁。他既然还在这儿等着没回,就说明没对她失望到底。
好声好气的再来一句:“二哥受累,一片好心,我都识得。方才若是言语上有冲撞,还请你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过去她怕武松,多少是觉得他qíng绪有点捉摸不定,一言不合就动拳头动刀子。如今却也多少悟出点拿捏他的办法。上善若水,以柔克刚,这是老祖宗的教诲。
该说的话说完,微微抬头。他方才靠在寨栅上,背上沾了片灰土。极其自然地轻轻伸手给他抹。他后背宽阔,几下抹不掉。
武松一个激灵,转过来,斜着眼瞟她一瞟,终于松口:“看你本事挺大的,行走江湖完全不会吃亏了。”
潘小园赶紧顺杆子爬,微笑道:“哪里哪里,还不全是仰仗你罩着。你看这夜色已深,回去的路少说也有五六里,道路泥泞湿滑,我一个人不敢走。二哥好人做到底,能不能再带我回去?”
武松也不能这么快投降,朝黑风口一努嘴,“那盗门瓢把子不负责你回去路上的安全么?”
潘小园极为真诚地一笑:“我只信他办事的手段,论信用人品,他还能qiáng过你不成?”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这几天被董蜈蚣带坏了,这么ròu麻的马屁,只落得脸儿微微红了红。不过这话也不能算假,只是她以前一直端着,觉得不能惯着这位傲娇货,难以说出口。
可一旦开了个头,反倒心qíng坦然,不就是夸夸他,自己又不少块ròu,有什么舍不得的。
同样的话,董蜈蚣口里说出来,武松连鸟都不带鸟他;可今天听她这么一说,还真是局促起来,也不回话,绰了刀,朝前面一指,大步便走。
潘小园赶紧提裙子跟上,心里一阵唏嘘,想到以前跟他吵的那些架,有一多半其实都完全可以避免。
还不忘在后面趁热打铁,笑嘻嘻地说:“今日天气不好,道路难走,来回两趟甚是辛苦,这份好意我都记着,回去再谢你。”
“哼,你怎么谢我?”
潘小园一怔,“这个……”
说顺口了,果然言多必失。要是真的较起真来,她还真没什么本钱谢他。就算想借花献佛,他那点积蓄也都已经让她败光了。除非她以身相许,美得他。
好在武松也只是嘲她一下,说完就忘,依旧是规规矩矩地跟她一前一后,慢慢回到前寨第二关去。
路上遇到几次巡夜的小喽啰,但梁山好汉们趁着月黑风高,抢个劫,作个案,或是商谈个什么帮会机密,也都属寻常。因此大家见了是武松,也都只是行礼,并不多问。只有少数几个瞧见他身后是个小娘子,也十分聪明地闭口不言。武松还管他们要了束照明的火把。
下了关,石子路尽,岗哨渐稀。月亮走到树梢边,忽然消失在一片乌云后面。紧接着一阵来势凶猛的黑风,夹杂着团团的雨点,如同奔腾的野马,顷刻间掠过上空,嘈杂落地。漫天的湿气拖到后半夜,终于倾泻而下。
武松手中的火把一下子就熄了。潘小园只觉得浑身一凉,瞬间全身湿透,眼睛被水滴打得睁不开,这才后知后觉地叫了一声:“下雨了!”
武松扔了火把,叫了一句什么。声音完全被水声遮盖了。他又凑近了,摘下檐帽扣在她头顶上,喊道:“前面有个空岗哨,去那里避!”
说是岗哨,其实不过是个供单人遮yīn避雨的小糙棚。两人勉qiáng挤着,只见雨帘子滴滴答答的顺着檐子流下来,蒙成一片模糊。
潘小园还有个檐帽,被淋得不是太厉害。武松不多时就放弃了躲在那屋檐下,把地方全给她让出来,问出一句怨念多时的话:“你跟盗门接头这日子,是你挑的,还是时迁那厮挑的?”
潘小园冻得直发抖,低声下气地答:“我……我挑的。”
武松被坑得心服口服,没话说了,只好认命,还趁雨洗了把脸。
好在大雨来得快去得快,一大片乌云,不多时便被消耗殆尽,月亮重新探出脸儿来,滂沱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又逐渐消失gān净。星光闪烁,地上的水流汇集成小溪,空气说不出的清新。
潘小园挣扎着从棚子里钻出来。地上全是烂泥,又湿又滑,只好隔袖子抓着武松手腕,一步步小心走。武松也没反对,还反手拉了她一把。
只是她走两步,就差点又摔一跤,还好让他及时扯住。鞋里面一兜子水,衣裳湿得往下坠,要多láng狈有多láng狈。她当初一定脑残发作了,选了这么个日子,还没听武松的话,大摇大摆的就去了!
董蜈蚣也不拦她。她想着,回头得把那厮狠狠骂一顿。
时迁也不知道另约个日子。也不是厚道人。不过那位瓢把子大哥是铁定不会被困在泥水和大雨里的。
想来想去只有她一个是傻瓜。
武松旁观她挣扎了半天,又抬头看看前面的路,思忖着离回家还得有至少两里地,终于看不下去她的惨样儿,低声建议:“要么,我去给你叫个轿子。”
潘小园一手还提着裙子,抬起头,像看智障一样看他,认真摇摇头。
这时候兴师动众去寻轿子,不是叫全梁山的小喽啰来看她潘娘子湿身láng狈的鬼模样吗!
武松马上也觉得这提议太坑爹,讪讪朝她一笑,犹豫了再犹豫,还是yù言又止,最后说:“那你休息会儿?”
潘小园觉得自己知道他那点心思,gān脆替他说出来:“那个,其实,你要是不嫌弃,可以背我回去。没多少路了,不……不会太费力气的。”看看他脸色,又马上补充道:“要是不方便就算、算了。”
武松瞟了一眼她透湿的衣裳和鞋,神色有些无奈,“那……也可以。”
他还记得上次在扈三娘的小黑屋外,为隐行踪,迫不得已抱了她一阵子,马上就把她弄得哭了。但这次是她主动要求的,应该没大问题吧。
朝她伸出一只手:“抓紧了。”
潘小园连忙照做。身子刚一让他托起来,马上就头重脚轻,就忍不住猛地捶他,大声尖叫:“不对!放我下来!”
她以为她所说的“背”,是像猪八戒背媳妇那个姿势,伏他背上;
武松那厮的理解,是直接把她捉起来往肩上一扛,扛朴刀似的就走了!
潘小园十分坚信,当初他扛那只战利品死大虫,和现在是一个模样!
“放我下来!……要掉了,别走!……”
武松大踏步往前,被她又踢又打又挣,焦躁了,叫道:“别动!”
……
潘小园只好放弃抵抗,心中充满了被当成米袋子的羞耻感,腿也不知该曲该伸,手也不知该往哪儿放。过了一会儿,偷眼四下看看,整个世界颠倒转来,星星点点的岗哨都离得不近,就算有人瞧见,怎么看也怎么像是个标准的杀人越货好汉归来,顺带掳了个压寨夫人。
她把脸藏在他衣服里,方才觉得安全了点,鼓起勇气,小声提醒:“呃,你……压到我裙角了……”
武松也不理她,一声不吭,走得稳稳的,仿佛身上没重量。
黑风口一场绝地冒险,潘小园足歇了三五天,才算缓过劲儿来。好在这副身子板儿还算争气,没给折腾出什么发烧风寒,只是全身着实酸痛了不少时候。刚觉得恢复了一点儿,就又接到了时迁的暗号,让她出来领单。忙活了好一阵,感觉全身脱了一层皮。
武松好像没事,他似乎又陷进了周期xing孤独症,自那天以后,就很少跟她说话。
只是有一天,从聚义厅开会回来,突然没头没脑地对她说了一句:“掌管钱粮的李应蒋敬两位头领,刚刚向晁盖宋江两位大哥提出建议,说要修改增补关于山寨支出进账的一些规矩。那些主意,是你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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